慶忌對任若惜的話一笑不答。非不得已,他不想用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糊弄人,尤其是自己的女人。可他又不能否認,在任若惜看來,他不置可否的態度卻是不想泄露天機,口雖不言,她的眼中卻不禁浮起敬畏之色,又問:「那麼,大王所說的第二件,又是什麼事呢?」
慶忌下意識地探手入懷,想拿個樣品出來,不實卻摸了個空,這才省起他的魯削已送給了施夷光.他返回吳國後,已經派人去接迎這家恩人父女,但迄今仍無消息,想來是送走了慶忌之後施老大便攜家人隱藏起來避禍了,慶忌的人只能秘密尋訪,一時自然找不到他們的下落。
慶忌便垂下手道:「鄭之刀,宋之斤,魯之削,吳越之劍,並稱天下神兵。以上四種近戰兵器之中,向來以我吳越之劍稱尊,但以寡人看來,若是近戰,刀橫掃一片,可刺可砍,實乃兵中王者,而劍乃兵中君子,霸氣遠不及刀,我吳國既鑄得出質地優良的好劍,為何卻不鑄刀呢?」
任若惜聽了便道:「大王有所不知,其實周天下最初所創的兵刃之中便有銅刀而無銅劍。那時的青銅大刀,柄短刀長,有厚實的刀脊和鋒利的刀刃,刀柄首端一般呈扁圓環形,所以又叫「環柄刀」。如今的鄭刀便承襲於環柄刀,銅刀在天下兵器中,並不算極犀利的武器,僅僅是在刀這種兵器中,鄭國所鑄最為有名而已。
因為青銅質地脆硬,不利於劈砍,勁若大了,刀便會折斷,因此看來厚重,卻並不實用。劍最初出現於北狄部落,銅劍一樣不利於劈砍。但比起銅刀來,靈活輕便,且利於直刺,因此劍的優勢漸漸明顯,在中原也大行其道,成為天下君子和武士最喜歡用的兵刃。不過即便如此,因銅質脆硬,天下也很少有可用於實戰的三尺長劍,劍長三尺,猶可作戰的劍便成了可遇不可求的神劍。」
慶忌暗想:「原來這時候刀沒有市場,卻是因為這個原因。鐵器質量尚不過關,而銅器不宜於鑄刀而已。」
慶忌想了想道:「據寡人所知,未來天下,鐵器對銅器必取而代之,鐵器之用於兵器鑄造,遠優於銅器。」
任若惜頷首道:「大王說的是,家父的師兄歐冶子大師曾鑄三柄寶劍,其一名曰龍淵、其二名曰太阿、其三名曰工布。俱是長度達到三尺左右的寶劍,其中太阿神劍更長達四尺有餘,鋒利無比,韌性極好,用的便是天上所降的殞鐵。家父曾向歐冶子大師請教過煉鐵之法,任家目前也專門有一些技藝高超的匠師正在悉心研究,希望能人工淬鍊出如隕鐵一般品質的鋼鐵,只是如今還沒見什麼成效。」
「歐冶子?」慶忌神色一動:「寡人也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此人現在何方?」
「大師是越人。一生痴迷於鑄劍,常親身行走于山川大澤,尋覓鑄劍材料。年初的時候,他還曾來我家作客,當時說要去楚國尋找些上等質材以為鑄劍材料,此後至今還沒有他的消息。」
「喔……」慶忌長長吁了口氣。說道:「鐵器之應用,必優於銅器。這是一定的。寡人不懂冶煉,也無法指點於你。不過鐵質不好,我想主要原因,應該是熔爐溫度不夠高。淬鍊出來的鐵雜質太多。你可使能工巧匠從這方面著手。看看如何提高爐溫,反覆淬鍊,提高鐵的純度。
還有,冶銅時需滲有其他礦石,精鐵也不會例外。你們可以嘗試將各種礦石分別滲加。不斷調整比例,看看對鐵質地影響。這一過程雖然複雜漫長,但是一旦研究成功,便可領先於他人。那時任家便不再是天下兵造大家之一,而是普天之下兵造第一家了!」
天下第一這個名頭,無論對從事哪個行業的人來說,都有著莫大的吸引力,任若惜雖是一介女流,卻對任家有著極強的責任心。尤其是父親為家族延續毅然犧牲了自己之後。她更覺自己肩上擔子之重。她心中認定慶忌到過天神府第,他所說的話必然有所依據。因此對慶忌這番話深信不疑。她已決心繼續加大投入,使一批人專心研究精鐵的冶煉,已使任家在天下兵造行業中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此時,在笠澤地區一處矮山上,一個採桑的農婦停下手中的夥計。手搭涼蓬向遠處眺望著,忽然驚訝地叫起來:「噯。你們快來看。那是哪位大人的車隊啊。咱們吳國的大旗已經改成了龍鳳旗了。他們還不知道么,怎麼還是打著龍旗啊?」
旁邊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放下籃子,解下頭上布帕,擦擦臉蛋上的汗水。眯起眼睛看看遠方,忽然驚叫起來:「嬸子。你看錯啦。那不是咱們吳國的龍旗,是越國的蛇旗啊。」
「什麼?」那農婦仔細一看,不由臉色大變:「不好了。快點回村裡去。告訴大家趕緊上山躲避一下,這殺千刀的越人。咱們吳國剛剛安穩了兩天。他們怎麼又殺過來啦。」
「咦,不像是越人殺過來了,你看,那邊還有兩桿大旗,可是咱們吳國的龍鳳旗呢。」
「哪呢哪呢,快讓我看看。」幾個農婦一窩蜂地湧上前來,手搭涼蓬,爭先恐後地向遠處望去。
那行隊伍正自遠方施施然行來,中間是十餘輛車子,頭前一輛上面高掛著一面旗幟,是越國的蛇旗,左右兩翼持戈護送地約有兩百多名披甲武士,打得卻是吳國的龍鳳大旗,大旗迎風,獵獵聲響。這支隊伍正是越太子勾踐的使節團一行,而外圍的護送武士則是荊林所派。
勾踐曾重傷慶忌,險些將慶忌刺殺於他的劍下,漫說那些普通士兵仇視他。便是荊林見了勾踐,都有一劍斬斷他細長脖子的衝動。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戰場上不管誰勝誰負,都已是過去的事。戰場事,戰場了,人家如今持節來使。如果把他一劍殺了,那種下作事,便是一個從不曾讀過書的人或者一個稍有頭臉地山賊都不屑去做,荊林即便恨他入骨,做為一國將領,這點君子之風還是要維持的。因此他不但不能動勾踐,還得一路派人護送他們前來,當然這其中也未嘗沒有監視他們一路行止的目的
「殿下,前面就到笠澤。很快就要到姑蘇了。」越國副使若成爬上勾踐的車子,一掀門帘鑽了進去。車廂內,勾踐正在閉目養神。
「嗯。」勾踐睜開眼,微微一笑:「一路疲乏,多養養精神吧。怎麼,心裡有些不安?」
若成蹙起眉,憂心忡忡地道:「是,殿下曾重傷慶忌,如今親身涉險,出使吳國,此行兇險吶。所以臣著實有些放心不下。」
勾踐懶懶地抻了抻腰,雙眉微微一挑,淡笑道:「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如今若在越國,慶忌恨不得一劍殺了我才甘心。但我主動到了吳國,他即便恨我入骨,也不能動我分毫,還得不惜餘力地維護我的安全,呵呵,你放心吧。我在吳國安全得很。」
「唉,話是這麼講,可是吳國爭王之事,咱們參與的太多,殿下又曾重傷慶忌,咱們越國欲謀吳國之心天下皆知,想推也推諉不了。慶忌必然銜恨在心,就算他不殺殿下,但是如果他以此為借口軟禁了殿下。那也糟糕頂透。」
「這個……我也想到了。」
勾踐皺了皺眉,又復展顏一笑:「但是吳軍兵臨城下,咱們不得不兵行險著啊。慶忌剛剛一統吳國。吳軍氣勢正盛,如果吳國挾新勝之銳,悍然進攻我越國,說實話,我們彼此的力量實在相差太過懸殊,我越國怎堪一擊?
如今吳國上將荊林駐兵於武南,阿仇再仇兩員慶忌心腹將領駐兵於醉李、御兒城,擺出地那架勢,已有直取我越國之勢了,我們還能怎麼辦?總不能吳軍一到,便撤進深山大澤與他們周旋個三年五載吧?父王近年來身體不好,時常生病,怎麼能禁得起那般困頓奔波。」
勾踐徐徐說:「我以太子之尊,親赴吳國為使,他慶忌總要見上一見,聽我說些甚麼吧,這便爭取了時間了,嗯……,我們如今已經到了笠澤,依時間掐算,皋如上將軍此刻想來業已到了楚國,但願他能說服楚國,若有楚國向吳國施壓,慶忌再想動我越國就得好生掂量掂量了。」
若成神色稍緩,說道:「皋如上將軍楚國之行,應該不會讓太子殿下失望。如今費無忌一手把持了楚國大權,朝野無人可矛抗衡。此人性好漁色,又貪財物,皋如上將軍投其所好,必能說動費無忌。再者說,慶忌已然奪下姑蘇城,但是既不歸還楚國財寶,又不釋放楚國俘臣,其心叵測,楚國正要遣使質問,這個時候楚國也需要我越國的存在,以牽制吳國。」
勾踐點了點頭:「不錯,所以我們為他爭取時間,冒險出使吳國還是值得的。
他把轎簾掀開一角,向外張望了一陣,然後重又坐直,闔上眼睛,似笑非笑地道:「回車歇息一下吧,既來之,則安之,一切等到了姑蘇見了慶忌再說。我心中已有一些計量,勾踐並不是一隻待宰的羔羊,他慶忌就算是一頭猛虎,如果硬想吞下我這口刺蝟肉,也得扎得他遍體鱗傷!」
吳國的變法新政終於正式問世了。
先是官吏選拔制度。吳國淡化了以宗法血緣關係為基礎的世卿制,逐步強化沒有世襲爵位的士族為官。「士」的構成非常複雜,他們低於大夫,而高於庶人,按制度他們享有受教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