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勝者為王 第209章 家國兩難

慶忌營地,營盤扎在一片河谷地上,左側一條河流,下通東苕溪,上接五湖。營盤中一片匆忙,各種探馬消息不斷,中軍大帳中眾將領濟濟一堂。

「孫將軍,是否應在左路沿河設防,萬一姬光逃入五湖,便可渡湖直達姑蘇城下了。」

「不必,沿河上下船隻已被我們盡數收繳,除非他們昏了頭,否則沖向五湖的話,他們除了背水一戰,再無其他出路。我們現在人馬、士氣雖略勝於姬光,可不要忘了姬光現在尚是吳國之主,他還有援軍,我們務必得集中全部力量……」

一副以小圖臨摹的大幅地圖用炭畫在兩張拼在一起的羊皮上,掛在木壁上,眾將正在議事。

「燭庸現在怎麼樣了,他去武原可有消息?」

「已派人去武原聯絡,消息應該也快到了。」

「武原在我右翼,若燭庸能招降武原守軍,與我互成犄角之勢,姬光水路不可行,陸路便也斷了。」

慶忌道:「也不盡然,別忘了,御兒城還有姬光七千守軍。那可是毫髮無傷的七千生力軍,這樣一支人馬,若在平時或許作用不大,但是在敵我雙方都已力盡之時突然趕到,其戰力卻不容小覷。更重要的是,它會大大地穩定本已士氣低迷的姬光人馬軍心。」

孫武看著地圖上敵我兵力分布的示意標誌,沉吟道:「末將擔心的也是這一點。緊跟著還有夫概自邗邑而來的人馬,燭庸公子能否招降武原守軍,是一個變數;夫概的人馬幾時趕到,又是一個變數;至於御兒城的那一路人馬……。我雖小勝,但變數太多,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能準確把握的,要想不受這些變數影響,我們就得一鼓作氣,趁它們尚未發生,對東苕溪的姬光殘部再行致命一擊,我相信……他們已經禁不起再一次的攻擊了。」

「如果此時再度發動攻擊,御兒城、或武原、或夫概人馬及時趕到,整個戰局會如何發展?」慶忌目光一閃。向孫武發問,他雖是發問,實是提醒,每個人都想像得到那時攻守勝負會立即逆轉。

孫武道:「這也正是伍子胥選擇這裡的原因。北上已不可行,有我們擋在路上。以他殘軍士氣。便是對上我們攻城的一萬人馬也勝算寥寥。移兵東苕溪,右有武原,後有御兒城。還可等待夫概自我們背後殺到,他是想置之死地而後生。藉此形勢反敗為勝,而我們……」

他苦笑一聲,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雖然想把主動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但是現在很大程度上。要看天意產生什麼變數了。」

「報!緊急軍情,越國趁我吳國內亂越境偷襲。已夷平御兒城,目下行蹤不明。」

「甚麼?」帳中諸將同時一驚。這個消息既喜且憂。御兒城守軍被除掉。闔閭便去一強援。對慶忌的這支大軍自是好事。可越人來者不善,絕非著意相助慶忌。誰知道這條素蛇下一步會攻擊姬光還是攻擊慶忌。

「越人越境兵力是多少?何人領軍?」

那信使道:「這……尚不得而知。」

孫武急道:「各路探馬從速打探越人行蹤。一有消息即刻來報。不得遲誤。」

「諾!」那信使匆匆退下。

慶忌的目光微微地眯了起來:「長卿何時派出一支探馬繞過姬光,反去打探御兒城消息了?似乎……他早知御兒城可能生變的模樣……」,慶忌不由想起上一次談起可能赴援姬光的各路吳軍時,孫武就沒有著意提起御兒城那支守軍……

夫概兵至奄城,稍作歇息。即令大軍再度啟程,三軍整肅。剛欲拔營起寨,一馬馳來。馬上士卒肩插兩面紅色小旗,正是軍中信使打扮。他打馬狂奔,到了夫概車駕前翻身滾落塵埃,急爬兩步上前,一把拖住夫概的車輪,氣喘吁吁地道:「報!大將軍,緊急軍情。」

夫概安坐車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悅道:「何事驚慌,起來說話!」

「是!是是!」那信使應著,但雙腿騎馬已經麻痹,大腿內側業已盡數磨破,血染袍襟,他挺了兩下竟未站起,只得半跪在那裡,急急說道:「大將軍離開邗邑只兩日,便有魯人與東夷人合兵攻打邗邑。他們……他們本是佯攻,奈何邗邑所余兵馬實在有限,敵人看出破綻,便一舉攻下邗邑,現……現魯人與東夷人聯軍已過江殺奔雲陽而來。他們……他們打的是掩余公子的旗號。」

「甚麼!」夫概大吃一驚,有力的手臂一按車轅,幾乎一挺身從車上站起來。

前方傳來車輪輾動地聲音,前軍已欲拔營了,夫概把手一揮,喝道:「停止前行!」

號旗手立即擺旗傳令,片刻功夫,前營應旗,停止了前進。夫概一躍下車,面色陰晴不定地在地面上踱了起來。

「掩余借了魯人與東夷人的軍隊?他們在齊國牽制之下,真的還有餘力發大軍南下?這消息是真是假,他們是真的出兵還是佯攻惑敵?如果是真的,我揮兵趕去匆匆赴援東苕溪,掩余自我身後追來,那不是要腹背受敵?」

夫概眼神閃爍,忽地止步盯著腳尖一動不動,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早已野心滋生的心底升起:「王兄……怕是保不住了,我與其揮軍南下與他共赴死難,何如直奔姑蘇,剷除外圍慶忌的人馬,避入姑蘇大城再圖後計?夫差乃黃口小兒。吳國軍中,我的威名卻僅遜於慶忌,到那時,說不定我能取而代……」

他搖搖頭,忽又打消了自己的貪慾:「不可,如果王兄被殲滅,慶忌得勢必來攻打姑蘇,再有掩余借了魯人與東夷人聯軍合力,那時我該如何是好?」

他皺起眉,煩燥地繞著自己的車子又疾行兩圈,再度停下腳步:「齊人國力之強,遠非魯陳曹宋東夷諸國可比,魯人和東夷人北方戰線吃緊,他們的軍隊如不能速戰速決。就不可能在我吳國久駐,僅是糧草供應他們就吃不消。如果外援一退,便只剩下慶忌一路人馬。姑蘇大城的儲備便是守上三年料也無妨,何況那時我與守軍匯合。兵力上可攻可守,再有武原、御兒城等各路人馬,只消我打起吳王旗號調動起來……」

他雙眼一亮,抬頭喝道:「來人!」

一個書記官和一個旗令兵齊步上前,抱拳拳:「大將軍!」

「傳令……」夫概手舉空中,忽又一陣茫然:「若是王兄敗而不死,逃回姑蘇,那麼……那麼我該如何……」

「大將軍?」書記官詫異地看著他。

「嗯?喔!傳令……,傳令三軍拔營。奔赴東苕溪。」

「諾!」

「回來!還有……」

「大將軍請吩咐。」

「姑蘇城與東苕溪,多派幾路探馬,隨時傳送消息。武原城,也要派人前去聯絡。因……魯人與東夷人自後追殺,為防萬一,我三軍以戰備狀態起寨拔營。前後三軍相離不可太遠,後營當緩緩而行,集結陣形,以防為追兵所趁。」

「諾!」

任家後花園,任若惜倚窗而坐。窗外,春花綻放,綠草茵茵,池塘邊,任冰月正在毫無耐心地釣著魚。釣鉤兒甩進水裡,還沒等漂兒穩下來,便迫不及待地提起。然後再度甩落水中,瞧來令人發噱。然而任若惜托著下巴,懶洋洋地看著妹妹的舉動,卻沒有覺得好笑。

相較於一年前,她的模樣明顯有些削瘦,黛眉彎彎,容顏若玉,皓腕上的玉鐲似乎只要一垂手就能隨之跌落,纖腰約素,一襲輕衣,彷彿會隨風而去。對家族生存、個人命運的擔憂,讓她日漸憔悴。

今後該怎麼辦呢?她的家族該何去何從?父母、妹妹,她的所有親人,還有多少年來依賴於她們任家的那些人,這些人的命運,此時彷彿匯聚成了一座山巒,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慶忌和姬光爭的是整個吳國,無論這江山成了什麼模樣,最終都會是他們之一的囊中之物,在這過程中,死多少人,多少家族化成飛灰,都無關緊要。新的世家會崛起,新的勢力會形成,過去的,不過是這命運的潮流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誕生、輝煌、消逝……

可是,對她來說,這在大人物眼中只是一朵小小浪花的家族,卻是她的全部存在。她生於此、長於此,她的父母親人,她的家族,她個人的命運,與這一切息息相關。同時,維護家族的生存、保護家族的親人,這也是她不可推卸的責任。父母漸漸老了,鬢生華髮,面生皺紋,那是給了她生命,哺育她成長的父母雙親,做為任家長女,整個家族的命運,便是她的使命,所以她的心中自有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在。

然而,這不是商賈間的競爭,當高高在上的兩個政治團體發動全面戰爭的時候,她這富可敵國的商賈人家,其命運也不過就是這亂世潮流中的一粒泡沫,隨時可以被破滅,完全由不得自己。

慶忌……

忽然間,她想起了那個與她隔著一堵牆舞動長矛的那個青年,想起他飛擲一矛從敵人的鋒刃下救她性命的驚魂一剎,想起他返身而去,縱聲高歌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想起他在月下親口對她說:「如果,慶忌此番不死;如果,此番姑娘未嫁;如果慶忌真的復國為王,我一定召你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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