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步。」孫武輕輕嘆息了一聲:「如果夜色能再持續一個時辰,我們就能殺進姬光的中軍了。」
他提著劍,肩頭的皮甲裂了一道口子,鮮血從裡邊滲出,把皮甲的顏色染的很深。那是被戈割傷的,若不是慶忌一矛砸下,將伍子胥這一戈擊偏,伍員猝然擊來的這一戈就能劃掉孫武的腦袋。
慶忌拍拍孫武的右肩,說道:「去包紮一下傷口吧。我們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取得了本不可能的成績。」
他舉目望去,戰場上死屍便野,觸目所及,幾乎沒有一個完好無損的戰士。
「公子,人數統計的差不多了!」阿仇一身是血的跑過來,那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這人壯得跟牛犢子似的,身上好幾道傷口,有的裹扎過了,有的還未包紮,他也毫不在乎。
「傷亡情況怎麼樣,還有多少人可戰?」慶忌急忙迎上去問道。
「嗯……,啊……」阿仇一雙牛眼使勁地翻了翻,忽然把那些數字忘得精光。
「公子,此戰我軍死約三千七百人,重傷一千九百餘人,輕傷仍可再戰者兩萬四千多人。」英淘扶著包紮過的一條傷腿,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代阿仇稟道。
「喔?傷亡情況竟如此之小,遠遠小於我的估計了!」慶忌聽罷喜形與色,吳軍可是丟下了三個大營,只率中軍和後營趁天色微曦匆匆整軍退到後面一道乾涸的河谷上方的山巒上。三個大營,就是三萬吳軍,這三萬吳軍連死帶傷,連逃帶俘,已經難以為戰。一戰取得這樣的戰績,使得慶忌此刻已經有了與姬光在吳國一戰的本錢,而付出的代價又是如此之小,讓人如何不喜。
「長卿,虧得你的妙計!夜襲、以逸待勞、先絕耳目、再斷手腳,如此得當的指揮。方有咱們今日之勝。」
孫武正坐在一輛傾翻的戰車上,由叔孫搖光給他裹著傷口。孫武也知叔孫搖光、季孫小蠻這兩個女孩兒十有八九就是自己主公未來的夫人。由主公夫人為自己親手裹傷,著實有些不太自在,堂堂一個漢子,千古兵家奉為至聖的人物,被叔孫搖光解開膊甲裹傷,竟然有些忸怩。
慶忌這一說話,正好打消他地尷尬。他習慣性地一抱拳,頓時疼得呲牙咧嘴:「公子謬讚。這都是將士用命之功。公子,咱們現在還不算勝。如果姬光穩住了陣腳,夫概率師來援。咱們在吳國無根無本。今日戰果難免損失殆盡,必須趁新勝銳氣,連續發動進攻。」
慶忌點點頭,擰眉望向遠方,那座山坡綠油油的。雖然看不清,但是慶忌知道姬光的大軍現在就退守在那座山峰上待援。
「但是,我軍業已疲弱不堪。一夜之間,連破敵軍三座大營。以三萬之眾,不足四千的傷亡,強殲姬光三萬大軍,如今已是強弩之弱。我擔心,我們未必還能再攻下那座山峰。即便打下來,待夫概大軍一到,也無力再戰了。」
「公子!」孫武一急,忘了叔孫搖光的身份,一把推開她的手,從車轅上站了起來:「公子。我軍疲乏,姬光的大軍比我們還要疲乏。此時他的援軍未到,三軍驚慌,士氣不振,正是我們乘勝追擊的關鍵時刻。此時我們如箭在弦,不得不發啊。漫說姬光的兵力現在要遜於我們。就算仍比我軍為眾,我們也必須衝上去。稍一遲疑,我們就會反勝為敗,隱入十面埋伏。那時任何機會都沒有了。」
「依長卿之言。則竭盡餘力,一鼓而殲之?」
「不然,姬光已成窮寇,據山險而頑抗。若乘勝急追,彼必死斗,傷亡必重,是故窮寇勿追。然而如今形勢,姬光可待外援,我卻唯有孤軍,又不得不戰,是以應做攻山之強勢,留一退路給姬光。料他殘創之軍,喘息不暇之時,既得生路,豈敢再戰?況且姬光以吳王之尊在軍中,伍子胥料亦不敢冒險,既見生路,必主張突圍。其若逃亡,便難組陣反抗,我可追而殲之,殺傷人命。
唯一可慮者,姑蘇城池堅固,且為吳國王都,是故當阻其逃往姑蘇的道路,否則姬光一入姑蘇,我軍懸師深入,不能即破,頓于堅城之下,糧餉不繼,而姬光援兵四集,我軍進不得戰,退無所據,則必蹈敗途。如今慮及我軍情形,當驅其遠離姑蘇,據其門檻以攔之,再圖進而剿之。近則可戰,遠奪民心,天下形勢在我掌握。」
慶忌沒有說話,他轉過身,慢慢向前走了幾步,掃視著整個戰場。在他面前,是無數的屍體,雖然一夜的混戰把他們和鬆軟的大地都踐踏的幾乎成為了一體,但是仍能分得清隸屬雙方的士卒,有的仰卧、有的俯身、有的被斬去頭顱、有的半跪在地,後背上卻插著斜指長空的一柄戰矛。還有的,兩具屍體扭纏在一起,一個咬著另一個的耳朵,另一個的手指扣進了他的眼球……
在他腳下,一株野草輕輕地搖曳著,整個駐紮大營的曠野上幾乎已找不到幾棵完好的青草,這一株雖未被輾踏成泥,草莖草葉也已被鮮血染紅。風和陽光,已把血跡乾涸在它上面,於是那原本翠綠可愛,洋溢著無限生機的草葉便顯得醜陋不堪起來。
慶忌慢慢彎下腰,把那株野草揪下來,輕輕攥在手中。舉目望去,漫山遍野都是各式各樣的野草,頑強地生長在山野間。昨夜,它們被鮮血灌溉了個飽,明年或許會生長得更加茂盛。
「是啊,此戰雖勝。但是自己仍危機重重,等著自己一關關的闖過去,一坎坎的邁過去,哪怕有一關失敗,我和我的大軍就會永遠埋葬在吳國的土地上。明年今日,這被自己扯斷的野草會再次長出枝葉,那個時候,我在哪裡,我的大軍在哪裡?」
「命令。全軍埋鍋造飯,傷者包紮傷口,重傷者抬入山谷擇地修養,余者全部參加戰鬥,一個時辰之後,三軍直取姬光大營!」
慶忌慢慢直起腰來,迎著東升地旭日,一字字吩咐道。
「相國怎樣了?」
「臣……沒事,傷的並不嚴重,大王勿需掛懷,趕緊安定軍心為是,依臣估計,慶忌必趁勝追來。」醫士還未回答,伍子胥已吃力地答道。他被慶忌一矛反撩,幾乎開堂破腹,傷口雖不深。但是大軍倉惶撤退,他被人背上山來,血把背他士卒的衣袍都已染透。因失血過多,此刻臉色一片蒼白。
闔閭恨恨地一頓足,回首望向山下。他是不得不退到此處,上了山他還可以固守待援,如果當時一味的撤兵逃跑,被慶忌自後一追。那數萬大軍不用打,就要全盤潰散各奔東西了。
慶忌的人打得實在是又快又猛,他們先以一軍襲營,鑽進吳營內部破壞了通訊,然後兩翼同時發動進攻裡應外合,最後發動預備隊,殲滅已成散沙的前營,然後任由左翼孤軍拖住吳軍血戰,集中人力先行解決了右翼。然後同時發兵攻打左翼和中軍,其慘烈遠甚於剛剛發起突襲時。
吳師中軍被潰逃的己方士兵幾乎衝垮了陣形,後來伯下令不許放人進營。不分敵我靠近者皆殺無赦,這才勉強維持了中軍的陣勢,儘管如此,也僅僅堅持了三柱香的時間,防禦陣形便被慶忌軍驅趕了許多營中的戰馬馱牛為前鋒,沖了個七零八落。
軍心渙散的吳軍無力阻擋慶忌的進攻,若非伍子胥死命殺回來,與他匯合一處,撤兵上山,不免要陷入被直取中軍消滅殆盡的危險。儘管撤的及時,仍有一位師帥統領殿後拒敵的兩千五百人沒能撤回來。
慶忌軍隊的攻勢實在是太可怕了,到現在闔閭也不承認是自己心急趕路,致使全軍上下沒有戰力,又兼被夜間奇襲,毀去通訊造成指揮失靈的原因。他把責任歸糾於緊跟前營被滅去燈號的左營,儘管前三營中,左營是最後一個被消滅的。
左營是他釋放的楚國囚犯、招募的楚國奴隸,這支軍隊雖然死心踏地地跟著他,卻不是吳人嫡系。姬光認為就是左營官兵被慶忌闖營滅去燈號,致使軍心渙散,才被慶忌有機可乘。可惜,左營也在被殲滅之列,否則氣頭上的他說不定會把左營軍將梟首示眾。
遠處,慶忌的人馬正在集結,就像天上地雲,漸漸聚攏,越聚越厚,漸漸成為一片鉛雲密布,隱隱閃爍著道道雷霆,一場狂風暴雨,馬上又要來臨了。
「他的人馬頂多不過我一半之數,純粹是靠夜襲穿插,斷我號信,以使得各軍亂了調度,這才被打散了,如今敗局已定,慶忌兵力上的暫時優勢已經顯現,我只能據險而守,等候援軍,方能扭轉戰局,」
姬光尋思著,扭頭向他的人馬看去,他的人隱在叢林中,這座倉促逃上的山坡並不適合作戰,一是因為山坡較緩,無險可據,二是林深草密,沒有路徑,若以少數人馬打個伏擊,然後迅速逃之夭夭,倒是個天然屏障,可是用來隱藏上萬大軍,還要用來集團作戰,那就根本擺布不開了,以致他的人只能分散藏於幾個地方。倉促之下,他也不能調人下山另擇地方了。
在他身邊,是伍子胥帶去增援左翼,見中軍遇襲又竭力殺回來的那些人,他們正站在那兒,像一群鴨子似的抻長了脖子,直勾勾地看著遠方正在醞釀風雨的那片「黑雲」。低低的喘息聲,帶著他們的驚恐,匯聚成一種令人令人煩燥的聲浪,就像一頭野獸,正在耳邊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