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慶忌指點著地圖道:「西邊這裡是魚阪,東邊這裡是權邑,中間這條江是羅江,楚軍殘部就駐紮在這裡。南面是郢都,北面這個山口就是我們駐紮的那處城。如果我們出兵救援羅江楚軍,而郢都出兵牽制我們,再由魚阪和權邑的吳軍攻擊我們的後路,我們就得腹背受敵,弄不好就得和這支楚軍一樣,失去城池險隘,流落於羅江一帶,等著子西來救。那樣,救人不得,反受其害,如何可以出兵?」
掩余目光一閃,已然有所領悟,說道:「如果吳軍是以羅江楚軍為誘餌,其真正目的在我們,那麼我們就可以擺出要救援楚國的架勢,大張旗鼓地發兵去羅江,半道改變目的地,留少量人馬牽制敵軍,大隊直撲魚阪或權邑,將計就計反奪其城寨,是這樣嗎?」
慶忌哈哈笑道:「王叔猜的不錯,不過留一路人馬守城,主力去取權邑或魚阪,其結果很可能是得一城、失一城。那處城位於權邑與魚阪之間,這個百津湖自我們有了帆、舵之後,又成了我們今後伐吳最為倚重的地方,所以不可輕率棄了那處城而奪權邑或魚孤。我的意思是……假意出兵援救羅江,隨即改道攻取魚阪,然後……」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那處城的位置重重地點了點,一字字道:「一為虛,再仍為虛,三方為實。我們將計就計,等吳軍攻打那處城時,引軍到他背後,殺他個回馬槍!」
荊林不解何為「回馬槍」,但是慶忌的意思他已經明白了,不禁興奮地贊道:「公子果然好計!他們想引我們中伏,這一下反要陷進我們的包圍圈了。有公子如此神機妙算,此番伐吳復國,大事可期了。」
慶忌微微搖頭,正色道:「士卒們有這種想法,可以鼓舞士氣。但是身為將領,卻萬萬不可如此盲目自信,須知驕者必敗,兵法中雖有正面交鋒,以奇兵取勝的戰例。但是能長勝者卻唯有以強大兵力正面交鋒。出奇致勝、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兵家妙計雖非沒有,卻少之又少,正因如此,才被人津津樂道,奉為經典。而且大多只能決定一場戰鬥的勝負,卻少有扭轉整個戰局的功效。」
他的眼神忽地飄向遠方,喃喃地道:「即便他是兵家之聖,實力仍是決定一切的唯一標準。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能當者,只能是一句不切實際的讚譽。就像我慶忌被人誇做萬人敵一樣,使一百戈兵將我團團圍住,我就休想逃得出去了。」
荊林見他說的鄭重,連忙唯唯稱是。掩余公子不知他正為率領數千人馬孤軍深入吳國內部實施奇襲的孫武擔心,方有這番言語。聽他提及舵、帆,倒是想起自己心中的一個疑問來,他問道:「慶忌,你的一身本領,我是知道的。論劍法,你不如我。論使矛,我不如你。你天生神力,戰場上少有敵人,便稱吳國第一勇士。也是實至名歸。不過,說到領兵打仗,你一向善用堂堂正正之師正面決戰,卻不擅奇謀詭計,如今你用兵的習慣與去年離開楚國前可是大不一樣。還有,你是堂堂吳國王子,怎麼還懂得研究石磨、風車,以及船帆、船舵這些東西?我聽說,現在各國公卿世族們都喜歡用的牙刷子也出自你的設計。這些都出自你手,真令我難以置信。」
聽到這話,慶忌心中不由得一凜。別人以前大多隻聞慶忌其名。卻不了解他,所以他有些什麼稀奇古怪的創舉,別人也不會多想。但掩余不同,掩余是他的王叔,二人年齡相仿,又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彼此熟悉得很。他現在行軍打仗的風格與往昔大不相同,他那些連最出色的匠師也不曾想出的發明更不像是一個從未接觸社會低層的貴介公子應該想得出的主意,掩余自然會感到疑慮。今後見了燭庸,亦或成功復國,回到吳國去,了解他過去的人將更多,如今出現在他身上的許多不同之處總要有個合理地解釋才好,要不然總是個麻煩。
想至此處,慶忌忽記起方才叔孫搖光、季孫小蠻等人誤以為他中邪的事情,不由靈機一動,一邊編著瞎話,一邊徐徐說道:「此事說來,實是我心中最大的秘密,我還從不曾對人講起過,你們一位是我的王叔,一位是生死追隨的心腹愛將,我便說與你們聽罷了。」
掩余和荊林聽他說的慎重,都不由緊張起來,屏住了呼吸聽他繼續說下去。
慶忌神秘地道:「不瞞你們說,我在大江上受要離一擊,鋒利的短戟直透肺腑,那樣重的傷勢,實在是再難活命了。當時,我感覺到自己飄到了半空之中,我還看到荊林和梁虎子抱著我大哭,要放火焚船。然後,我的面前出現一個光的通道,一束白得耀眼的強光,我整個人都被吸了進去,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於當今天下的世界……」
接下來的話,對掩余和荊林來說,是聞所未聞,驚心動魄。對我們現在這些人來說,卻有些乏善可陳了。慶忌把神話故事與現代社會的一些希罕物結合起來,給他們編造了一個天堂世界。那個時代,中國的神話體系還不夠完善,人們只知上有天帝管理眾生,至於細節還沒有哪位想像力豐富的人給編出來。
慶忌一說,什麼南天門,金鑾殿、四大天王、八大金剛、三十三重天,腳踏風火輪腰系混天綾的巡天使者、什麼千里眼,順風耳,甚至還有開著法拉利跑車、穿著皮短裙的金髮碧眼美女,中西合璧、古今結合,把掩余和荊林聽得如痴如醉,目瞪口呆。
總之,這番話聽下來,中心思想就是:慶忌本來命中當死,卻上了天庭。受到了天神的青睞,於是為他續命,讓他重返人間,至於他的那些奇思妙想,只是在天堂的短短瞬間,看到的一些東西罷了。
慶忌這番話拿到現代來說,都能唬些村夫愚婦,何況是在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時代,他編完了瞎話,回頭再看掩余和荊林。兩人望著他的目光,都已隱隱帶出了些陌生的敬畏,就像看著一尊神祗……
會稽,越國群臣正在激烈的辯論當中。
越國大夫曳庸慷慨陳辭地道:「大王,如今吳王闔閭深陷楚國,正是我們的大好機會。前年我越國再度敗於吳國之手,被迫向吳國俯首稱臣,這兩年來向吳國稱臣納貢,飽受吳國欺辱,此時正是一雪前恥的時候。」
大夫若成也道:「曳庸大夫所言有理,今已得到消息,吳國夫概因為東夷人作亂。已趕赴邗邑,御兒城內力量空虛,大王若此時派兵伐吳,攻城掠寨,必勢如破竹。」
皋如大夫道:「大王,我越國實力不及吳國,趁其國內空虛出兵討伐正當其時。而且我們可以打起攘助楚國的旗號,楚國強大,吳人雖攻進楚都。卻絕對沒有力量吞下楚國,如今秦、衛、宋、陳、魯等國皆助楚國,楚王必可還駕郢都,那時我與楚國便是盟國,吳人對我們也要忌憚幾分。」
越王允常盤膝坐在大殿上,聽著群臣的分析頻頻點頭,皓進大夫卻道:「大王,依小臣之見,我越國不該此時伐吳。天下諸國。我越國距吳國最近。國力又遠不及吳國,此番趁其國內空虛而出兵,必為吳人記恨。待天下時局已定,我越國與吳國近在咫尺,首受其害,楚人慣於驅策他人為其所用,掩余、燭庸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我越國此時當趁天下大亂,趁機休養生息壯大實力,不可步掩余、燭庸之後塵。」
允常微微皺眉,目光一閃,向身旁看了一眼,在他身側,站了一個青年男子。這人身量修長,皮膚黎黑,細長的脖子猶如蛇頸,眉毛疏朗,眼神銳利,鷹鉤鼻子,身著一襲白袍,戴公子冠,拱手垂衣,正凝神聽著眾大夫議事。
越王允常微微一笑,問道:「王兒,如今吳國內外交困,我越國是否該趁機發兵,眾大夫各執己見,寡人想聽聽你的意見。」
那青年啟齒一笑,露出一口的包天的牙齒,他的牙沒長好,牙床外拱,牙齦露出較多,閉起嘴巴時嘴唇拱起有點象尖尖的鳥嘴,此人就是越王允常唯一的兒子,當今越國太子勾踐。
他聽了父親詢問忙上前一步,稟道:「父王,眾大夫的意見各有所據,攻有攻的道理,守有守的道理。臣兒聽了眾大夫的意見,權衡攻守的利弊,覺得方今天下大亂,我越國置身其外,未必便是好事。我越國南方,乃莽莽叢林、蠻夷部落散居之地,西方乃是楚國疆界,欲圖壯大,必得北向吳國,打開通行天下的道路。吳國如今到處啟釁,與楚、魯、東夷等鄰國燃起戰火,正是我越國機會。趁他病,要他命,此時怎可閉關自守,等那吳國緩過氣兒來,再欺壓到我越人頭上?」
越王允常哈哈大笑,一拍膝蓋,四顧群臣道:「王兒此言正合寡人之意……」
勾踐啟齒一笑,又道:「父王且慢!」
「王兒還有話說?」越王允常其實已屬意出兵,故意詢問兒子,只是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通過他的嘴把這件事定下來,為兒子在群臣中樹立威望,這也是為父者的一番心意,勾踐果然贊成出兵,允常心中喜悅,正欲下令召集兵馬討伐吳國,一聽兒子還有話說,便笑吟吟問道。
「是,父王,兒臣以為,伐吳勢在必行,但是眼下,卻時機未到。」
「眼下時機未到?王兒且慢慢說來,讓寡人與眾大夫聽聽。」
「是,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