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合縱連橫 第188章 那處戰火

漢水渡口要塞魚阪,殺聲震天。

吳師正在搶攻魚阪渡口,這裡,目前仍是楚軍把守。

吳師大將王孫雄拄矛立於陣前,漠然看著面前的那座營寨,他的士兵正象一群捨生忘死的螞蟻似的,向那座營寨發起衝鋒。營寨的箭樓、城壘都朝向外面,本來是防禦外敵的,如今敵人自後方來,能夠倚仗的地利有限。再加上整座營寨主要是木製結構,在火箭攻擊下,現在有幾處已經燃起了烈火,失守已是必然之事。

楚人的機弩犀利狠辣,然而現在箭矢已經耗盡,雙方開始短兵相接展開肉搏,這時候,吳人的劍盾手開始發揮了威力。劍光閃爍,比那風更加令人刺骨生寒,無數的短劍敲擊著皮盾,發出排山倒海的「砰砰」聲,吳人的戰車象一片烏雲,向楚人的陣地傾壓下去。亢奮的嘶吼聲震耳欲聾。

楚大夫屈無塵持劍立在處處火起的城寨上,高瘦的身影就象風中一截孤獨的樹榦。他一身白衣,腰束麻帶,頭纏白巾,一副披麻帶孝的打扮。

這身孝,他是為自己而戴,為自己的家人而戴,為他的營寨中數千士卒而戴。當吳師發兵奇襲魚阪時,他就知道這座營寨一定守不住,當他打退敵人第四次衝鋒後,利用雙方調整戰陣的間隙,返回家門。勒令妻妾老小一家十七口全部上吊殉國,然後披麻帶孝趕回陣地。他已決意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與魚阪要塞共存亡。

一片營柵搖晃了幾下,轟然倒塌了。這營寨雖是木製,但是用的都是合抱粗的巨木半埋入土中築成,吳人攻營時曾以繩索馬拉牛拽都不曾拉倒,但是在火攻之下幾處營柵被燒成一片焦木,如今終於完成了它們的使命。

王孫雄嘴角露出一片冷酷的笑意,他的手掌漸漸握緊矛桿,把它慢慢舉到空中。鋒利的矛尖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它在空中凝止了片刻,然後隨著王孫雄披甲的有力手臂向前狠狠一揮。

「殺!」王孫雄身後的預備隊把長矛齊齊舉起,就象一片鋼鐵的森林。齊刷刷向前一指。整片長矛的森林浪潮般向前涌去,整個隊伍排成楔形,飛快地沖向那剛剛被打開的營寨缺口。

屈無塵雙眸赤紅,把長劍舉起,嘶聲高喝:「全軍向前。與敵偕亡!」

「全軍向前,與敵偕亡!」殺紅了眼的楚軍紛紛撤離營寨上的箭垛口,衝到營寨下加入了與吳師肉搏的陣營。劍盾手、長矛手一旦匯合,就形成了遠近搭配,合作作戰的一個個完美小隊,楚人遠非慣於這種短兵交接的吳師對手,鮮血和死亡,無時無刻不在上演。

矢志一死的屈無塵像瘋了一樣,手持楚人的長劍沖入吳人的戰陣,拚命地搏殺著。那口劍,劈撥開一桿桿攢刺而來的長矛,奮盡全身氣力。卻只能徒勞地劈在一面面防守嚴密的盾牌上。

「啊……!」屈無塵仰天長嘯,忽然屈膝揮劍一掄,終於趁吳人盾牌下落遲滯的剎那,將一名士卒的腳自足踝處一劍削斷,然後他一腳踹在那面盾牌上,將單腿站立正在慘呼的士卒踢倒,借著這難得露出的缺口向前衝去。

「當!」面前突兀出現一桿長矛,矛刃與他的長劍鏗然交擊,原本傷痕纍纍的長劍上立時又出現一道缺口,屈無塵踉蹌退了一步,面前傲立著一位年輕的將軍。

輕甲、長矛,昂然而立,凌厲地殺意凝聚在他的眼中。

「楚人屈無塵在此,你是何人?」

那人輕輕一振長矛,傲然道:「吳人王孫雄。」

「好!」屈無塵悲然一笑,長劍一橫,一舉,赤紅的雙眸盯緊了他。

王孫雄側身而立,單臂挾矛,另一隻手微微一揮,四下里吳人士卒立即向後退開,形成了一個人牆的圓形,圓形外,是持矛舉劍的屈無塵和王孫雄,圓形外,是不斷倒下,越來越少的楚人士兵和如狼似虎的吳國將士。

「將軍請進招!」王孫雄另一隻手一握矛柄,矛鋒前指,凜然喝道。

「呀!」屈無塵旋身而進,借著快速移動的步伐和腰力,一連十餘劍,如劈風一般斬向王孫雄。

王孫雄持著長矛,撥打劈撩,步步後退,雙方兵刃交接,鏗鏗作響,一連十餘擊,「當」的一聲,屈無塵掌中長劍不堪如此重擊,自半截而斷,王孫雄的長矛抵在了他的胸口,一尺長的鋒利長刃微陷袍中,牢牢抵在他的胸膛上,王孫雄微微一笑,喝道:「降,或死?」

「當」的一聲,半截斷刃掉落塵埃,屈無塵凄然一笑,手中半截斷劍迴轉,在自己的喉頭決然地一划,鮮血噴涌,白袍上如處處梅花綻放。王孫雄輕輕一嘆:「明知不敵,這又何必?」

他手腕一擰,長矛迴轉,屈無塵身形微微晃了一晃,眼中慢慢失去了神采,他的唇角牽動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然而一口氣吸進去,他便一頭仆倒在地。

四下圍觀的士兵高高舉起手中的兵器,歡呼起來,有人已高聲叫道:「魚阪守將屈無塵已死!魚阪守將屈無塵已死!」

喊聲在戰火熊熊的營寨中傳開,所余不多的楚軍將士三五成群地被吳人分割開來,一夥伙長矛手和劍盾手把這些楚國的劍士圍在中央,他們就象風浪中的一片敗葉,被洶湧澎湃的浪潮拍打著,時而沉沒,時而浮起。儘管他們已經抱了必死之心,聽聞這個消息,誓死的決心還是為之大亂,這片「落葉」已經快被風浪拍碎了。

王孫雄踏著遍地的死屍和鮮血大步前行,於廝殺吶喊中高聲宣布:「有不降者,盡數剪滅,迅速打掃戰場,收繳一切大小船隻,留下三十艘備用,余者聚而焚之!」

郢都,長隊一眼望不到邊。那些從楚國公卿家中、富紳家中繳來的馬車自成一隊,由精銳甲士護送,直接駛往吳國。另一隊臨時製作的簡陋車輛和人力擔荷的隊伍則奔向魚阪。把搶劫的物資經水路運送回國。

闔閭似乎想要把整個楚國搬空似的。一切戰略物資、生活物資,金銀財寶、銅鐵兵器,用得上用不上的。都在竭盡起運。現在他不是愁車馬不敷使用,而是派不出足夠的護送隊伍。楚國積聚了五百多年的豐厚財富,快要被闔閭全部囊為己有了。

「閃開!閃開!」騎著快馬,肩頭插著小旗,標準是軍中信使身份的十餘名大漢一邊策馬揚鞭,一邊向運輸財富的車隊大聲呵斥,讓他們歪歪扭扭的車隊讓出一條道路,急如星火地沖了出去。

他們是姬光派回吳中的信使,姬光決意在郢都拖延一段時間,抵住楚人與慶忌聯軍的攻勢,等候齊晉做出反應。以俟天下大勢扭轉,但他實實放心不下吳國本土,是以派人快馬趕回,對胞弟夫概和太子夫差授以機宜。

姬光令胞弟夫概嚴密戒備素來與楚國狼狽為奸的越國趁火打劫,令太子夫差派出探馬,與自己派出的斥侯嚴密監視水旱兩路通往吳國的交通要道,以防慶忌指南打北,假意與楚會盟實則暗襲吳國。

與此同時,他派出幾路大軍,分別佔據郢都周圍軍事要隘,欲趁楚人勤王之師未匯合之前搶佔一切戰略要地,佔據地理優勢。

郢都周圍,一切水陸要隘,吳鉤到處,戰火熊熊……

「兩山之間,那處城壘是什麼地方」慶忌隱在林間,縱目觀望了一陣,向一名楚人嚮導問道。

「哦,將軍,那座小城,就是『那處』!」

「不錯,就是那處,它叫什麼?」

「呃……將軍,那座小城,城池的名字就叫那處」

「甚麼?」慶忌一呆,隨即啞然一笑:「這名字倒是奇特。」

他抬頭看看天色,夕陽已經落下,天際還微微泛著暈紅,但是冷意已經降臨。雖然地處江南,冬季也不算十分寒冷,但是大地的顏色,還是能看出黯淡了許多。

「吩咐三軍將士盡數隱在林中歇息,不得生火,不得喧嘩,看顧好馬匹。」

「諾,」阿仇一報拳,匆匆退了下去。

「搖光……」,看看嚮導也隨著退了下去,慶忌向旁邊一身甲胄的叔孫搖光溫和地一笑:「今晚對那處城發動突襲時,你只可留在後陣,切不可衝鋒在前讓我分心。」

「嗯!知道啦,打仗,是男人的事嘛……」叔孫搖光甜甜一笑,態度十分溫馴:「可是……你……你要小心,若是你受了一丁點兒傷,下一次,便不許不允我守在你身邊。」

「好,」慶忌微微一笑。

那日發現叔孫搖光在軍中時,儘管他「意外」發現她時所表現出的「驚喜」表演著實有些拙劣,可是叔孫搖光似乎信以為真了,她自始至終沒有質疑過一句,也沒有一句埋怨的話,這種態度令本想看出好戲的季孫小蠻頗為失望。

而慶忌對叔孫搖光的表現心知肚明,她不是沒有看出什麼端倪,而是現在正值慶忌領兵要伐吳復國的關鍵時刻,她即便滿腹疑竇,也不願節外生枝,在這種關鍵時刻提出來分慶忌的神。

叔孫搖光的善解人意和識大體知大情的風度,令慶忌對她既敬又愛。兩個人這些日子並肩行軍,商談軍事,雖少了些當初在費城時的風流韻事,但是彼此地感情反而培養的更加深厚雋永。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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