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國本是姬姓諸侯國,自牧野之戰武王滅商,西周王朝為了鎮守遼闊的疆土,控制殷商後裔,便把親族大封天下,當時受封到淮水上游和漢水中游地帶的姬姓諸侯國有十餘個,組成一個龐大的姬姓封國集團,互為犄角之勢,負責監視並阻斷荊楚和淮夷、百越結盟。
隨國原本封邑廣闊,國力強盛,曾屢屢與楚國爭鋒而毫不遜色,但是許多年下來,當年受封於此,負責監視荊楚的姬姓諸國越來越弱,原本負有監視之權的諸侯們反成了楚國的附庸。隨國也不例外,如今已完全受到楚國控制。
小楚王逃到隨國,因來得倉惶,身邊只帶了不過兩千甲士,但是隨國卻不敢對他稍有不敬,在隨國人看來,吳師即便攻入了郢都,也佔領不了楚國廣闊的疆域,用不了多久,他們還得退回吳國去,郢都雖破,但是楚國國力卻未受到根本的損耗,到時控制這片大地的仍是楚王。
所以不管心中怎樣想法,表面上他們對楚王仍依臣禮相待,為了楚王的安全,還把他們藏進了一處臨河高山的隱秘峽谷之中。若非文種是駐守郢都的一位下將軍,楚王和費無極從他駐守的城門撤走時他又打聽到楚王是要撤往隨國,他也不能如此準確地打聽到楚王的下落。
這處山谷叫九鳳谷,位於一條大江之畔,群山環抱,險峻雄奇。碧綠的江水從山腳下蜿蜒而過,疊翠的山麓倒影江心,風景秀美,完全看不到一絲戰爭的緊張氣氛。
慶忌和范蠡帶著幾百兵丁,避開吳軍沿郢都呈輻射狀布下的警戒人馬,繞道趕到隨國,然後在隨人帶領下趕到九鳳谷。在山腳下還能看到蹲在清澈的河水邊談笑衣的三苗少女。她們世居此地,似乎一輩子也沒看到過數百人這麼多的大軍,看到他們經過時。都用驚訝的目光看著他們。
她們的目光是那麼無邪質樸,毫無心機,看到這些陌生的軍隊,看到這麼多的男人,全然沒有一點戒備和害怕的意思。就象古老山林中從不曾見過人類的鳥兒那般毫無防人之心。令得慶忌看了,心中大為感觸,他不希望戰火蔓延到這兒來,傷害了這些和這裡地空氣一樣純凈、和這裡的泉水一樣清澈的人們。
眾人來到草木蔥蔥鬱郁的大峽谷外,山口便出現了神色緊張警惕地士卒攔住問路。雖然看到這路人馬都穿著楚國的軍服。但是現在如驚弓之鳥的他們卻是絲毫不敢大意。直到范蠡亮出自己的印信,說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些士兵這才放鬆了警惕,但仍勒令范蠡帶來勤王地數百士卒就在山口等待,只許范蠡等數人入山。
慶忌一直沒有表明自己身份,只隨在范蠡身後跟他入山,他們前後有十餘名楚王地侍衛押送。一進山口,慶忌便發現谷中地形比外邊還要險峻,眾人只能排成一字長蛇。沿著崎嶇的山路向上攀爬。那山谷後面又是莽莽叢山,藏在此處的確要安全得多。即便吳師得到消息派大軍來攻,恐怕也未必攻得上去,即便攻得上去,楚王照樣可以繼續遁入叢林,讓人無從找起。
山勢跌宕,絕壁高聳,峰林重疊,懸崖如削,兩邊石壁上攀爬著許多盤根錯節的古藤。鳥兒清鳴,草叢中不時有野兔、錦雞驚慌地掠過,不時還有幾條毒蛇昂首纏在樹上,向他們嘶嘶地吐著信子。
眾人小心翼翼,直過了大半個時辰,才行過山谷,爬到了較平緩的半山腰上,前方有人趕來相迎,問明身份迅即趕回報信,不一會兒,一位佩著長劍,年約五旬的大夫領著幾名士兵匆匆趕來,見到范蠡,倨傲地站定,說道:「卜尹觀從在此,何人趕來勤王?」
卜尹,是掌管占卜吉凶的官員,職階在范蠡之上,范蠡連忙趨前拜見:「縣司馬范蠡,拜見卜尹大人。下官聞聽吳師攻破郢都,大王移駕於此,特率本部三百壯士趕來勤王護駕。」
「才只三百人嗎?」觀從聽說只是一位縣司馬,比縣尹還低了一級,而且只帶了三百人,不禁大失所望,擺手道:「知道了,大王路上受了驚嚇,身子不適,便不見你了,可帶你本部人馬駐守與山口,回頭子西將軍會接見你,安排你的防務。咱們來的匆忙,隨人拿得出的糧食又有限,你本部地軍需,可得自己想些法子了,好在這山上野菜野果、飛禽走獸……」
范蠡神情有些木然和無奈:「卜尹大夫不必掛懷,給養之事下官自會料理。下官此來,還帶來一位重要人物,當須大王親自接見。」
「哦?是什麼重要人物,還需要大王親自接見啊?」那位觀大夫陰陽怪氣地問,彷彿他此刻不是站在倉惶逃難至此的深山野嶺上,腳下仍是踩地楚王宮的御階。
「回卜尹大人,此人是……吳國王子……慶忌。」
「甚麼?」卜伊觀從大吃一驚,臉上倨傲神色一掃而空:「吳國慶忌,他來做甚麼?呃……他在哪裡?」
慶忌心中暗嘆,楚王身邊近臣身在逃難之中,對勤王之師仍是這般倨傲,絲毫不知招攬,楚國臣下豈能不心生怨尤?他自范蠡身後踏前一步,微微拱手道:「觀大夫,慶忌在此。」
「啊……,慶……慶忌……,觀某不知殿下駕到,失禮、失禮了,殿下快快有請。」觀從語無倫次地說著,同時借著大袖的掩護做著手勢,他手下有機靈的侍衛見了返身便走,急急趕回去報訊了。觀從對這個曾經的敵人、敵國的王子、如今卻有著共同敵人的慶忌也不知該以什麼態度相見,因此客氣幾句,便引著他往山坡上的那個洞穴處走。
范蠡職位低微,未奉命令不便追隨,只得站在原地等候。慶忌隨著觀從向前走出一段,還沒走到那蝙蝠狀的山洞洞口,裡邊已迎出兩位將軍來。這兩人都是四十歲上下,身材高瘦,臉容狹長。粗短的眉毛,身披皮甲,肋下佩劍。一臉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
觀從一見,連忙迎上去道:「子西將軍、子期將軍,這位就是吳國慶忌王子。」
那二人把眉一揚,炯炯有神的雙眼同時投注到慶忌身上,向他微微拱起雙手。
這兩位都是楚國王室子孫。素來擔任宮、城兩衛兵馬地將領,費無極見囊瓦兵敗,搶回城去劫了楚王便走,這兩位忠心耿耿的將軍便領著親兵護送他們一路殺出重圍到了這裡。
慶忌聽說過這兩位將軍的名字,雙方寒喧幾句。待知道了慶忌的來意,兩人臉上方現出幾分笑意,神情也柔和了些。慶忌隨著兩位將軍進了山洞,只見四壁插著幾支火把,洞中一方突起地石頭,上邊鋪著些綾羅,一位頭戴王冠的少年端坐在上面,正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看著他。在那少年左右,站著兩人,左邊一人是一位年約五旬的大夫,博帶高冠,身材高大,面色陰沉,唇上兩撇短須,正用一雙陰冷的眼睛打量著他。
慶忌看了他一眼,心道:楚人以左為尊,如今囊瓦已死,站在楚王左側的這位當是楚二第二大奸臣費無極了。至於右邊那位……必是楚國第三號大奸臣鄢將師無疑。慶忌眼神飛快地一掃,見右邊這人身著鮮亮的甲胄,年近四十,皮膚略顯蒼白,眉目倒還俊朗,只是細長的雙眼半開半合,似乎喜歡從眼縫裡窺視他人動靜,令人有些不舒服。
「吳國慶忌參見大王!」慶忌只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向那少年施了一禮。
小楚王好奇地看著他,白的臉蛋上微微浮起一抹激動的紅暈,問道:「你就是那位力擒犀牛、手接飛鳥的吳國第一勇士慶忌王子嗎?」
「嗯……咳!」旁邊費無極微微咳了一聲,楚王神色一悚,忙道:「慶忌王子請平身。」他年紀雖幼,這套禮法用得倒熟練,只是臉上神情氣質,分明卻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孩童模樣。
「殿下遠來見寡人,不知有何用意?」楚王問著,情不自禁又向面色古井無波的費無極看了一眼,費無極嘴角一牽,似帶讚許地微微點頭。
慶忌道:「吳國姬光,弒君自立,乃逆臣也。慶忌於衛國招兵買馬,矢志除姬光而報父仇。今姬光發兵征楚,破郢都,毀社稷,大肆燒殺搶掠,迫使楚王殿下棄宮避難至此,大王與慶忌正是同仇敵愾。慶忌此來,欲與楚王殿下共商抵抗姬光大計。」
「哦,慶忌王子要與寡人共同抵抗吳師?」
小孩子對英雄人物都有一種莫名的崇拜和信任,楚王聽說慶忌是來幫他對抗姬光的,好象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不禁為之大喜,他立即抬頭看向費無極,嘴唇翕動,若非還要看他臉色,馬上便要應承下來。
費無極目光一壓,止住楚王動作,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楚國雄師數十萬,地域數千里,小小吳國,雖使詭計攻入郢都,又豈能長久,早晚必被我們趕回吳國去,本不需藉助外人之力。慶忌王子去年還曾領兵伐我楚地,姬光如今是我楚國大敵,殿下又何嘗不是呢?殿下如今與姬光為了王位之爭反目為仇,欲借我楚國之力伐吳復國,可是殿下神勇尤在姬光之上,他日一旦復國,我楚國不是親手樹立了一個更為強大的敵人嗎?」
洞穴中陰冷空蕩,費無極聲音尤顯洪亮,他一番話,在洞穴中迴音裊盪,聽來鏗鏘有力,旁邊子西、子期、觀從等幾位大夫聽了不由都把目光投向了慶忌。
慶忌曬然一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