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時候,已經快到黃昏時分了。路上是一窪窪積水,積水上有枯黃的落葉和被風吹斷的樹枝輕輕飄浮著,一派蕭殺氣象。因為秋寒驟至,又到了黃昏時分,街面上少有行人。慶忌卻在此時穿了一身家將侍衛的服裝,挾了一柄劍,施施然地離開了彌大夫府。
彌子暇府中沒有食客,出入的都是自己府上家將,這些家將認得慶忌,知道他現在是彌大夫身前得寵的侍衛,出入應酬時經常把他帶在身邊。慶忌給他們的感覺是雖然為人少言寡語,也不太合群,但是待人接物還算客氣,所以彼此雖不熱絡,也能抱拳打聲招呼。慶忌一一還禮,神色從容,離開彌子暇府邸,便漫步上了街頭。
慶忌出門自然並不象那些侍衛家將們所以為的一樣去尋個酒家作樂或是到娼寮買笑,今日他的人已經快馬來報,梁虎子等人所率大軍正在日以繼夜快速趕來,體健身輕長於遠途的勇士一百二十八人已經先行趕到青瓦關外險隘上埋伏,慶忌心中大定。
明日俟全軍趕到青瓦關,這邊就要發動了。屆時,公孟縶的府第將成為主戰場,慶忌對自己手下大將梁虎子頗具信心,讓他獨領一軍,攔路阻敵這樣的事絕對辦得來,不需要自己親自督戰,他想留在帝丘,隨時關注事態的每一步發展。
因為大事發動在即,他想對帝丘城中地形再多了解一番。此刻,他正想趁著秋雨之後少有行人。去公孟縶府第附近觀察一下左右建築、前後路徑,以做到心中有數。因為公孟縶如果兵敗,最可能的選擇便是赴宮城求援於衛侯,宮城城牆雄厚。易守難攻,宮城內自有精兵駐守,如果被他逃進去,那便大事去矣。
雖說公子朝對南子臨危屈從似乎頗有信心,但是慶忌卻不能把主動權完全寄希望於南子對公子朝的傾心上。萬一公子朝不能掌控宮衛、禁衛。亦或衛侯不能被他們先行幽禁,那麼能在宮衛城衛發動前殺死公孟縶,同樣可以達到想好的凈利。因此事先了解,掌握公孟縶府第周圍地形,也就很有必要了。
有三條路,是貫通公孟縶府第與宮城的。其中一條是大路,平素車馬往來,極為繁華,此時雨後黃昏雖然蕭條,路面上三三兩兩也有不少行人。這條路不太可能成為公孟縶逃遁的路線,因為大路上最易被人追及,而且他們將從正門強行攻入公孟縶府第,公孟縶如果有能力自正門突出重圍,那大可反敗為勝,擊潰來敵,又何必突圍逃走。
是以慶忌目光一轉,又按事先詢來的路線去看第二條路。這條路曲曲折折,是民居衚衕間轉折蜿蜒的一條小徑。其中岔路口極多,此時因為下雨顯得十分泥濘。慶忌只往衚衕里走出不遠,只過了兩個岔路口便循原路退了回來。
這裡象迷宮似的,若非日常生活在這裡的居民,走進去很易迷路。這條路本應該是最好的遁逃路線,但是卻並不適合公孟縶,公孟縶身份何等高貴。不可能熟悉這條庶民雜居區的曲折小路。至於他手下的親信武士,也未必能熟練穿越這片民房區。
第三條路……
慶忌站在河邊左右觀察著。這條路臨河,是貫通帝丘城的一條河流,看起來並不甚寬甚深,它一邊通向公孟縶府邸的後院牆,一邊通向宮城,到了宮城邊上,就是御河了。沿著河岸走了一陣,發現河邊堤路修得還算平坦,水邊時而還能看見一葉拴在岸邊的小舟輕輕隨著水流搖蕩。
「嗯,這條路,應該是公孟縶倉惶之下最可能選擇的逃亡路線了,我們或許應該在此預設一路伏兵。可是,北宮、齊豹能聚齊的人馬有限,若是分兵,難免力薄,可惜……齊豹他們對我也有提防,不許我的人馬進入帝丘……」
慶忌正在思索著,忽聽背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慶忌立即轉首望去,身後已然站著七八人,人人手中提著兵器,隱隱然行成合圍的雁翅狀。那些人雙眼盯著他,滿臉殺氣,明顯來者不善。慶忌心中暗自警覺,悄悄握緊劍柄。
那人群中有一人身材削瘦、雙目銳利,看其舉止明顯為眾人之首,他冷笑一聲,把手一揮,眾人便向慶忌圍攏過來。
慶忌一邊移動身子,觀察著他們合圍的架勢,一邊沉聲問道:「諸位是什麼來路,與在下何怨何仇?」
敖世奇冷笑道:「你不須知道我們來路,今天來拿你,我們正是想知道你的來路。」
慶忌聽了這番對答心中稍安,只要對方不知他的真正身份,那就好辦多了。他目光四下一掃,窺住一個空檔,大喝一聲,拔劍劈去。
那人身材高大,手中一隻銅鐧勢重力沉,但是慶忌看他移動稍顯遲鈍,身手必不靈活,慶忌此時只欲突圍,不想戀戰,便想以他為突破口,殺出重圍去。
那大漢眼見慶忌縱身撲來,劍光一閃,一道閃電般的毫光便撲面而至,大駭之下立即舉鐧相迎。他手中是一口沉重的銅鐧,便是號稱削鐵如泥的上乘寶劍,也不可能和這樣的重兵器硬砍硬劈,大漢心中篤定,這一劍劈上,慶忌手中地銅劍必然折斷。
慶忌一劍劈出,還留了四分力氣,劍鐧堪堪相撞,忽地擰身抽劍,硬生生撤回劈出的一劍,旋風般一掃,那大漢大叫跌出,伸手一摸,皮甲裂開,滿手是血,其實他只是胸腹間被慶忌劍鋒劃開了一道口子,但他只覺痛楚,又見血如泉涌,還道已被慶忌開膛破腹。自忖必死之下,一時發起狠來,雙手舉鐧一躍而起,迎面向慶忌砸了下來。
慶忌一足踹在水窪里。一片泥水扇面般潑起,阻住兩名合攏逼壓過來的武士,一矮身避過大漢當頭一鐧,肘彎狠狠撞在那大漢的胸口。那大漢受他一劍本無重傷,胸口被他肘彎這狠狠一撞。卻發出一陣骨骼斷裂的聲音,鮮血頓時噴了慶忌一臉,慘呼聲中,那大漢龐大的身軀已被撞得倒飛出去,遠遠摔出兩丈多遠,砰地一聲砸在泥地上。出氣多進氣少,眼看已是不活了。
慶忌把他撞飛的同時,一名武士掌中長矛已趁機向他腰部攢刺過來,慶忌借著一肘撞出的力道身形一側,避這一矛,因為腳下濕滑,重心一移,整個人都倒在地上,他乾脆貼地滾開,橫劍一掃。一名武士足踝被劈中,足踺割斷。砰的一聲倒在地上,慘叫著與慶忌滾作一團。
慶忌抓著他身子翻滾騰挪,避開刺來的劍戟,反手把他身子擲了出去,砸開面前兩名武士,趁機向前飛躍而出。前方兩叢大半人高的灌木,中間一條路便是他來時道路,堪堪衝到灌木叢旁,灌木叢後突地一聲清叱:「納命來!」
一道夭矯的身影一躍而出,掌中一柄劍在空中盪起一片流星般的光點。光暈流動,也不知是要刺向他的胸口還是他的面門。慶忌未料對方還有伏兵,大駭退後,那人落地,刷刷刷又是三劍刺出,身手矯健,敏若靈猿、縱起、出劍、落地、收劍、旋身、再刺,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既優美又犀利。
慶忌只恨沒有趁手兵器,被這黑衣少年逼得再退兩步,眼見後面眾武士追來,他不想再退,仗著自己臂長力大,沉聲一喝,舉劍向那少年當頭劈了下去。此時少年手腕一翻,一劍正向他咽下三寸處刺來,慶忌若不閃,這一劍必然刺入他的咽喉,但是以他一劍劈下的速度,那黑衣少年也必被劈開天靈喪命。
慶忌料想對方和自己沒有殺父奪母的血海深仇,必不甘心與自己同歸於盡,想以此招逼他閃開,不料那人一劍刺出時,已經看清了他的容貌,那人身子頓時一震,竟然忘記閃避。慶忌此時也看清了他的模樣,這一驚非同小可。
季孫小蠻,怎麼是她?
那雙黑如點漆的眸子里,映得滿是他的身影,一點亮光劃著弧線,從她的瞳孔上方向下疾閃,那是慶忌手中的利劍。一時間,季孫小蠻眼中充滿了驚駭、恐懼、悔恨的感覺。
慶忌一見是她,手中劍下意識地拚命收力,這一劍是他全力發出,縱以他神力,想要收劍也不容易,這一劍堪堪劈到季孫小蠻額頭,方頓住了劈勢。與此同時,季孫小蠻這一劍堪堪刺到慶忌咽喉處,也硬生生被她收住了劍勢
兩人的身子都僵立不動了。一陣風來,幾綹斷髮從季孫小蠻額頭飄落,與此同時,一滴殷紅的血珠從慶忌咽喉處滲出,沿著承影劍光亮如鏡的劍刃緩緩向前淌出,蜿蜒如蛇,滑到一半滾落劍下,劍上竟滴血不染。
季孫小蠻幾乎已經凝止不動的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恢複了幾分生氣。慶忌從她的眸子里看到一片模糊的陰影,他下意識的目光向下一沉,便看到她掌中光亮如鏡的劍刃上,也有一片模糊的影像浮起。慶忌心中忽有所悟,驀然抬頭,便見一張大網已向他當頭罩下。
灌木叢另一邊,朱潑得意地站在那兒,另一面網,剛剛由他手中甩出去,揚在空中的大網就象一朵吐蕾的花兒,舒展了花瓣,盛開於空中,冉冉下落,罩向那中間的魚兒……
「唉!她當時明明已經驚愕難言,難以動彈,我那一劍應該劈下去的,就算她是因見故人不忍下手,我也不該婦人之仁,我被生擒,齊豹、北宮喜等人不見我的蹤影,必定疑神疑鬼,恐怕他們是不敢動手了。我這一死,我的數萬將士將何去何從……」
衣衫褸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