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合縱連橫 第158章 月夜有思

曲阜城已然全城戒嚴實施宵禁,各座城門皆被封鎖,慶忌的馬車到了北城門,因有陽虎遣衛士引路,守城士卒忙打開城門,把他恭送出去。

夜色茫茫,漆黑一片,車前燈火所照不過寸地,是以車行甚緩,趕到淶水河畔時月明星稀,已近午夜時分,河邊停泊著一些船隻,在夜色中就象一頭頭大小不一的巨獸,隨著河水輕輕起伏著,其中一艘最大的樓船和旁邊不遠處一艘小船上猶有燈火,那艘大船就是慶忌的座船。

車到船下,馭者向船上高聲呼喊,候在船上尚未睡下的親兵和船夫聞訊連忙打起燈籠火把到了船邊,放下一道道木板,組成一道木板橋,然後幾名家將和船老大迎了下來。

慶忌下了車,吩咐道:「把車推上去,記得給馬喂些馬料。」說完頭前上了船頭。馭者揮鞭驅馬,後邊幾名家將在後邊推著馬車,把車推上了船。

慶忌回到自己座艙,簡單梳洗一番,解了外衣躺在榻上,船體輕輕起伏,一時不能入睡。慶忌心思紛芸,時而想到吳國,時而想到飛狐谷,時而又想到衛國的艾城,心潮如船下的浪頭,澎湃起伏,跌宕不已。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一曲塤樂悠然響起,幽幽的塤音隨著月色輕輕漫延開來,細細的一縷,卻有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在脈脈的濤聲映襯下,更顯得如慕如怨。如泣如訴。

塤地音色本就低沉渾厚,透著些許蒼涼,在這萬籟俱靜的秋夜,這幽幽細細的一縷塤音,道盡了傷心人別有懷抱,透著幾許思念,幾許辛酸,還有幾許無奈呢。彷彿整個天地都被這縷塤音充塞得滿滿的。

樂有八音,金、石、土、革、絲、竹、匏、木。八音之中。塤獨佔土音,正五聲,調六律,剛柔必中,輕奪迷失,早在殷商時期就是一種主要樂器。它的聲音古樸、渾厚、低沉、滄桑、神秘、哀婉。

慶忌不覺起身,悄悄走到艙邊,推開窗子,循著塤音望去,聽聲音。塤聲是從另一艘尚有燈光的小船上傳來的,這首古老的塤曲似大地吟唱,與天風水浪融為一體,在這靜謐的夜色中令人產生一種遠離塵囂、至純至美地精神境界,慶忌聽著,不覺微微吁了口氣,塤聲隨著月色在身旁渺渺飄散,他的思緒也一起融入了這無邊的夜色當中……

他眼望烏金似的流水,如墨塗染的山巒,卻未向窗下掃上一眼。窗下陰影里。一身青衣、身材嬌小的季孫小蠻正象狸貓兒似的蜷伏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今日聽說季孫意如答應把她嫁與姬宋,季孫小蠻一怒之下闖進宮去,在姬宋面前大發雌威,不過罵過一頓之後,她也曉得無力更改家主的意思。便萌生了離開曲阜的念頭。不料季孫意如居然封鎖了宮城。季孫小蠻無奈,只好暫在魯膾居秘道之中隱藏。

因著昔年艾氏夫人自盡,袁素自覺愧對主人,所以辭去了供俸優渥的季氏首席劍客之職,在這曲阜城中做了一個酒家的老闆。他居此不肯離去,主要原因就是為了照顧主人唯一的女兒季孫小蠻。成碧夫人因為他是奉命行事,而且全賴他劍下留情這才未死,所以一直也未尋他麻煩。但袁素居安思危不敢大意。尤其他又負有照顧小姐的責任,因此這魯膾居表面看來全無異樣。其實是有暗壁夾牆的。

這些秘道機關季孫小蠻十分熟悉,小時候僅是和袁叔叔玩躲貓貓時,這些秘道她就走得極熟了,是以悄然潛伏,陽虎的人根本沒有察覺。季孫小蠻也知夜間無法出城,可是看季孫意如和姬宋緊張模樣,恐怕到了天明她更難出城,正自徨無計的時候,恰好陽虎趕來與慶忌見面。

她隱在暗處看不到慶忌模樣,卻將二人對話聽的真切,聽說陽虎要送這個什麼公子出城登船,頓覺機會來到,便啟開秘道出口,悄悄遁了出去。門口專門停車的側廊下只剩下一輛馬車,自然是那位公子的,於是她仗著飛檐走壁的小巧功夫先行潛到了車頂,借著慶忌之助,一路到了這船上。

慶忌地親兵卸下馬匹,喂料休息之後,她就從車上躍下來,想尋個地方藏身,等到明日這船駛離曲阜,她再找機會離船他去,安然逃出生天。不想剛剛潛至慶忌窗下,他就打開了窗子。季孫小蠻無奈,只得蜷在窗下一動不動,心中只是暗恨:「這個混賬東西大半夜的不睡覺,矗在這兒作甚麼?」

塤聲幽幽,勾起了慶忌心中許多遺忘的記憶和久違的思念,塤聲中,他依稀記起自己的前生歲月,那遠在另一個時空的親人,那無憂無慮地童年,母親慈愛地目光以及鬢旁的那些白髮,前生那三十載,作為小場記的席斌不過如螻蟻般混混噩噩地活著,沒能帶給母親半點榮耀,而這一旦身去,又該給母親留下多少傷心與牽掛了呢。還有那些曾經令他深感無聊和庸碌,如今想來卻倍覺親切的生活,那一點一滴……

塤聲直入慶忌心底,勾起了他的思鄉情緒,所有甜蜜的、憂傷的、難捨的記憶,象是在記憶地藤蔓上綻開了一朵朵地鮮花,在那幽幽塤聲中吐蕾、綻放、再凋謝,歷一世輪迴,化為心靈墓場中的一滴清露。

不知不覺間,沉浸在前世今生地傷感中不能自拔的慶忌已是淚流滿面……

季孫小蠻一身青衣,緊貼艙壁伏在窗下,臉上忽地一涼,落下幾顆雨滴,季孫小蠻愕然抬頭,卻見星月滿天。哪有半點烏雲。

「吧嗒」,又是一顆水珠落下,正滴在她的唇上,季孫小蠻下意識地一舔,一股咸澀,讓她猛地意識到窗中人正在悄然落淚。

季孫小蠻雖無潔癖,卻也不想吃男人的眼淚,心中不禁暗罵:沒出息的東西!真男兒流血不流淚,你受了怎樣委曲。要如此黯然涕下,你哭也就罷了,還淌到我的臉上,若非時機不對,本姑娘不教訓你一番才怪,打到你號淘大哭……

季孫小蠻在心底大罵,只是不敢出聲,慶忌在窗中卻已幽然嘆道:「唉,過去的,都已過去。想又何益?現在的我,只應為今後活著。如果我昔日的家人、朋友,知道我今日的境遇,也一定希望我能過得幸福、快樂,而不是常在對他們的緬懷思念中落淚……

過去的都過去了,如這河水飛逝,再不會回頭。快樂的就記住,痛苦地就忘記,活在當下,行在今日。忘記過去,珍惜未來,我……才不枉到這世上走一遭!」

慶忌語罷,輕輕掩窗。

季孫小蠻攀附在窗下,聽到他的話,頓時便是一驚。慶忌,船上這位公子竟是吳國慶忌。那時武風盛行,女子們傾慕英雄,就象唐宋時傾慕才子,為之如痴如狂者不在少數。季孫小蠻雖然沒有那般盲目,但是吳國慶忌卻是少數幾個她十分傾慕佩服的大英雄。她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竟是借了他的車子混出城來,還與他同船。

「慶忌……,吳國使節郁平然赴曲阜威壓,那沒出息的三桓家主不是屈從於吳國的淫威。把他驅趕出魯國了嗎?怎麼他此時仍在魯國。還與陽虎……」

季孫小蠻目光一閃,隱隱地明白了些什麼。

窗子掩上了,房中再無聲息,慶忌應該已經睡下。季孫小蠻卻沒有動,她痴痴半晌,將頭輕輕探出窗下陰影,讓那清冷月光照在臉上,就那麼輕輕地躺在甲板上。

河水滔滔,塤曲幽幽,船體起伏,靜中有動。季孫小蠻枕著濤聲,披著滿天清冷的月光,想著自己的辛酸往事,品著慶忌方才那番話,許久許久,她的眼睛裡也蓄滿了晶瑩的淚水……

天明時,慶忌醒來,吃過早餐登上船頭,爛漫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讓人精神一振。

天空湛藍,不見一絲雲彩,風也極輕,慶忌不禁回首笑道:「今天倒是個好天氣,老天也來助我們,早些啟程吧。」

船老大呲牙一笑:「公子說的是,小的這就啟航。」

大船緩緩駛離岸邊,長槳划水,漸漸進入河心,慶忌舉走向前,扶著船舷觀望,大河兩岸是鬱鬱蔥蔥的青紗帳,中間只有這條波瀾壯闊的大河,滾滾河水迎著船頭破浪中分,浪花飛濺如雪,令人心為之馳。

「魯國,終於要離開了。」

「此番返衛,重整舊部,明年三月,再伐於吳!」

慶忌捶了一下船舷,重重地,心頭的熱血,也象那噴薄而出的旭日,昂揚的鬥志充溢了他的胸懷。

「有魯國這支伏兵,有孫武那樣的兵法大家,明年再戰時我的勝算大增了,此次返回衛國,我要儘快壯大艾城軍隊的實力,還得加強與楚國的聯繫,必要時……也不妨和越國接觸一下,一切反對闔閭的力量,如果能用,都要盡量用上,務必保證此戰的勝利,如果再敗,我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慶忌扶舷沉思道:「魯國的伏兵,是準備用作奇兵的,主攻力量仍要放在衛國。畢竟衛國那支軍隊才是百戰之軍,作戰經驗豐富,相較於這點長處,飛狐谷那支軍隊就要遜色得多,縱然有孫武那樣奇才,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把剛剛招募來的那些士卒脫胎換骨。

同時,衛國這邊兵強馬壯,氣勢越大,越能吸引足夠多的注意力和吳國軍隊的防範,這樣才能給魯國這支伏兵儘可能的創造有利條件,真正發揮奇兵的作用。若要做到這一點,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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