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桿時,漆城北門一行客商緩緩趕來,昨夜展跖大鬧漆城,以致今日漆城檢查十分嚴格,可是不知驗看了那頭輛車上客人的什麼東西,城門立即大開,那行客商到了城門處暢通無阻,一路放行。
車入城中,其中一輛轎車掀開了車簾,車裡端坐著一名黑袍大漢,身高八尺,體健而威武,雖是端坐車中,卻仍如一頭擇人而噬的猛虎般,渾身上下散發出兇猛的味道。
這人年近四旬,重眉朗目,面如重棗,一部捲曲的大鬍子,倒有七分與孔丘相似。只是眉宇之間隱隱有不怒自威之氣,那種久居上位者養成的睥睨顧盼的威勢卻非孔丘能及。
他這一行車輛拐入豪門聚居的街巷,經過成府時,望著門旁高桿上「吳國慶忌」四個大字,這人目光一閃,微微地笑了笑。
車馬繼續前行,過了成府、任府,前方又是一處院落,與任府毗鄰。此時莊園大門早已暢開,台階上鋪了行車的木板,車隊絲毫不停,就這麼直接駛了進去……
午後,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地唱著,艷陽高照下,樹影沒精打采地婆娑起舞。水池中游魚懶洋洋地拖曳著尾巴,在如鏡的水面下輕輕擺動著身子,鑽到荷葉陰影下吐著泡泡。
其實四月中旬還算不得太熱,只是齊魯地方炎熱氣候來的本來就早,今年尤甚,一沒了風,就令人悶熱難耐了。假山石的陰影下,慶忌穿著短衫和袴褲,赤腳卧在竹席上納涼。
這時節桃、李、棗、杏、梨、橘這些水果還未成熟,旁邊几案上除了一碟桑椹是鮮果,都是點心乾果之類。昨夜忙碌半宿,現在還真是有些倦意,躺不多久,慶忌便已睡眼朦朧,腦袋漸漸自竹枕上滑下。
這一磕,他就醒了,白妮見狀,忙把他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慶忌枕著溫膩柔滑的一片,打了個哈欠,含糊地說道:「唔……,天色還早啊……。」
「公子若是倦了,歇息一下也無妨,不如回房去睡,婢子給您……打扇。」
白妮說到這兒,臉上便是一紅。雖說豪門大戶家的侍婢給貴客侍寢是司空見慣的尋常事,也是她們應盡的一項義務,可是親口說出自薦枕席的話來,還是不免羞澀。
慶忌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道:「不睡了,方才只是打了個盹兒。」,
白妮眸中微現失望之色,一旁夷薇正扇著一隻煮茶的小爐,見此情景,不禁向白妮掩口偷笑。慶忌枕在白妮的大腿上,長長地舒了口氣,扭動了一下身子躺得更舒適一些,白妮便持了一把蒲扇為他扇著風,掂起一粒紫紅色的桑椹遞到他的唇邊。
桑椹還沒有熟透,味道甜中有醉,生津止渴,慶忌張開嘴將那桑椹吞下去,暖風徐徐,玉人在側,倒也歇得愜意。就在這時,忽聽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慶忌閉目聽了一會兒,雙目一張,微微側耳聽去。
只聽歌聲裊裊,悠悠唱道:「東方之日,照臨下土。十畝之田,播厥百穀。心之憂矣,維其傷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溫溫其恭,小心翼翼。有覺德行,邂逅相遇……」
慶忌霍然坐起,心道:「任家小姐已交付了貨物,即將遠行了。」
白妮問道:「公子,怎麼不歇著了?」
慶忌爬起來去趿木屐,急急說道:「去,速取我甲胄兵器來。」
白妮呆了呆,應道:「是,公子稍候。」
白妮急急奔去,慶忌又對夷薇道:「茶先涼著,等我回來再喝。你去前庭,告訴梁虎子、冬苟、英淘,速速點齊本陣兵馬,隨本公子出城圍獵。」
夷薇聞言,忙也棄了小扇,匆匆向前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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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雨其蒙,楊柳依依。心之憂矣,維其傷矣。如川之流,綿綿翼翼。風雨如晦,維天之命。其泣皇皇,悠悠我心。兕觥其觩,不可方思。春日載陽……」
「錚」地一聲,最後一句「與子偕行」還未唱出,琴弦忽地綳斷,任若惜呆了呆,拂袖而起,淡淡說道:「啟程吧!」
出漆城向東北,任若惜的百餘輛車子緩緩而行,眾家將前後環侍,有數十名武士分別走在前左右三方兩箭之地處,以防有人埋伏。由於兵甲武器已經交付,現在車輛上只有錢物財帛,料想危險已經減輕,所以家將們的神色還是比較輕鬆的,只有任若惜騎馬走在中間,時時回顧觀望,眉頭微微蹙著,看不出一點交付了重任後的輕鬆愉悅。
任冰月時時窺探著姐姐的表情,側身對青羽低語道:「青羽,我看姐姐好似不太開心呢,是不是我昨夜又做了甚麼惹她不開心的事啦?」
青羽到底長她幾歲,比這豆蔻年華十三妙齡的少女懂了一些男女情事,她微微一笑,對任冰月低聲說:「小姐噤聲吧,可別給大小姐聽到了又要惱你,大小姐是不開心,不過卻與你無關呢。」
「咦?」任冰月張大雙眼,傻兮兮地道:「這可奇了,任府上下也只有我惹了她時,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她才會生悶氣,旁人還有哪個能叫她這般悶悶不樂的?你快告訴我,我替姐姐出氣去。」
青羽「咭」地一笑,拿這個愣頭青小姐也有些無奈。就在這時,右翼探路的武士打馬如飛趕了回來,他馳到任若惜身旁,抱拳稟道:「大小姐,前方里許發現數百甲士,沿河而下,與我等並肩同行。」
任若惜一驚,急問道:「可曾探明是什麼人?」
那武士臉色掠過一絲古怪的神色:「卑下靠近看過,他們是……慶忌公子的人馬。」
「嗯?」
任若惜神色一動,纖掌在馬背上輕輕一按,騰身而起,雙足輕巧地站到了馬背上,手搭涼蓬向前方觀望片刻,再落回馬背上時已是雙眉彎彎,有如弦月.
她用鞭子在馬股上輕輕一抽,偏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道:「無須理他,繼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