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卿這趟皇差辦得很好,朕聽了開心極了,」一回豹房正德就笑吟吟地道:「如今朝廷不但把白衣軍收為己用,暫時平衡了塞北局勢,而且全殲一萬五千名彌勒邪教的信徒。
現在地方官府正按圖索驥,根據這些信徒檢查他們的親眷和以往過從甚密的親友,已經又抓捕了一批彌勒教徒,相信經此一戰,彌勒教元氣大傷,至少五十年不成氣候,而到那時,大明兵精馬壯、國泰民安,還有誰肯跟著他們造反?」
「都是托皇上的洪福,皇上,京里情形如何?居然要皇上親自上街向百姓闢謠?」楊凌隨口捧了一句,立即轉入正題。
提起此事,正德英俊的臉龐上浮起一絲懊怒:「自然是彌勒邪教為了配合造反,派人在京里造謠了。三廠一衛正在抓緊搜索,緹騎遍布九城,已經不再有人敢公開造謠了,不過已經散布出去的消息卻在民間造成很大影響。
朕上一次偷偷赴大同,三大學士為了遮人耳目,詭稱朕生病歇息,時不時的還把朕的御輦車駕駛動一下,做出一副朕還在朝中的假象,想不到現在卻被邪教利用,朕就是擺出儀仗出宮上朝,他們也照樣蠱惑百姓,說朕私自出宮,已身死井徑驛,即將天下大亂了,恨得朕有口難辯,只好去城中一遊了。」
說到這兒他又開心起來,哈哈笑道:「正德到此一游!這句子一題出來,總該堵住那些閑人的嘴了吧?」
正德小孩子脾氣,總覺得你這麼說了,那麼我就這麼戳穿你,卻不明白人心險惡,就算題了字又怎麼樣?除了親眼得見他現身的百姓,其他耳聞其事的人照樣會亂傳些皇帝並非先帝血脈、皇帝身死京外、天下即將大變的謠言,嘩眾取寵本就是小民的天性,當然哪個聽著離奇說哪個。
倒是正德發明的「到此一游」成為經曲名句,一時風靡天下,文人士子也罷、升斗小民也罷,紛紛起而效仿,到後來名勝古迹、古樹長城、亭閣樓塔,處處可見「到此一游」的字樣,王二也游,張三也游,游得一塌糊塗,就連吳承恩長大後寫《西遊記》,都來了一段孫悟空在如來佛手指上寫句「到此一游」的話來。
皇帝的影響力是無與倫比的,楚王好細腰,結果女人減肥一減就是幾千年,正德「到此一游」,這到此一游的習慣估計也得上千年下去才能徹底消失。
楊凌看了眼正德,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臣聽說除了這些謠言,還有人聲稱晉王、寧王謀反?」
正德一聽,蹙眉道:「是啊,這種種謠言,可真是煩死朕了。要說晉王謀反,有李福達潛伏太原衛近三年,暗中組織起彌勒香軍的事情為佐證,還有幾分可能,寧王一向忠誠恭順,怎麼可能謀反?這些謠言滿天亂飛,又堵不住那些小民的嘴。」
楊凌就知道他寧可懷疑晉王,也不會輕易懷疑寧王,不禁苦笑一聲,說道:「那麼,內閣大臣們對於這些謠言全無應對之策么?」
正德苦笑道:「怎麼沒有對策?他們說朕已經升天了,朕這不是上街遊魂去了么?他們說朕不是先帝親生,朕能怎麼辦?難道和太后上大街表演滴血認親?有些事只能由得他們去說了。
至於二王謀反事,就比較重要了,畢竟這是關乎朝廷根本的大事,內閣幾位大學士也十分慎重,不敢輕易斷言是否確有其事。你派人監視晉王,不是沒發現他有任何異常么?太原錦衣衛經詳細調查,也送了消息回來,太原有幾位官員與李福達吃請頻繁,收受過重禮,現在都捉拿審訊了,晉王與李福達過從並不密切,倒沒有異點。
焦芳、楊廷和等幾人建議朕把掃清山西彌勒餘孽的重任交給晉王和地方官府共同完成,一則以闢謠,二則示之以朕的信任。朕准了,旨意昨日剛剛傳出京去。」
楊凌目光一閃,淡笑道:「那麼寧王那邊,皇上準備如何處理呢?」
「寧王遠在江南,卻被彌勒教拿來做文章,其實倒也不是完全空穴來風,」正德嘆了口氣,揉揉太陽穴道:「寧王叔從未掌過兵,自恢複了三衛兵馬,又節制江西軍政後不免沾沾自喜,呵呵,有些喜歡擺排場,出入的扈衛超過了王侯的規模,有事沒事的總喜歡對三司指手畫腳,所以已有地方官員呈上奏摺彈劾了。
不過由此來看,朕倒更覺得寧王是沒有反意的,否則豈能不小心翼翼,反而故意招搖、惹人注意?再說他畢竟是皇室宗親,憑一些傳言能懲辦一位藩王么?楊大學士建議,效仿宣宗皇帝警示趙王的故事,派一名勛貴大臣去訓斥一下,讓他有所收斂。
朕覺得這樣很好,昨日遣旨山西晉王府時,同時下了一道旨意,令司禮監賴義和駙馬崔元攜帶敕書下江南,對寧王叔警告一下,免得他太過跋扈,招惹的地方官員紛紛彈劾,事關朝廷體制,那時朕也不好太過維護他了。」
他瞧了眼楊凌,問道:「愛卿覺得這樣處理如何?」
寧王是皇室宗親,而且一個處理不當,就會引起天下各地藩王惶恐,甚至起兵造反,楊凌本來的主意就是先發準備、後發制人,他要是此時不反,容朝廷稍作緩和,那是最好不過,畢竟馬上就要進入冬季,冬季用兵更加不妥。
何況此事已經內閣議定,皇上下詔執行了,楊凌也不便多加置喙,於是躬身一笑道:「皇上英明,這樣處理甚妥。」
「嗯……嗯嗯……」得到自己最信任、最賞識的臣子讚許,正德皇帝小小的滿足了一下,他笑微微地捏著下巴點點頭,說道:「好,你也認可?那就好。已經到了這兒了就別忙著走了,仙兒給朕褒了魚頭湯,你留下一起喝點吧。仙兒的湯褒的好,湯汁濃郁如乳,比大內的御廚烹制的還香。」
正德說著站起身來,笑吟吟地向後花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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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樹嶺,這是一處險峻的山峰,峭壁如刀削,林立如槍戟,看起來有點陰森恐怖。不過行進的欽差儀仗並沒有在意,這裡的山林不適宜山賊駐紮,而且過往行人較少,一向比較安靜。
況且現在白衣軍逃去塞外,彌勒教精英盡喪,雖說連番戰爭使得朝廷元氣大傷,不過一連串的改製革新,令當先受益的北方百姓看到了希望。雖然漸漸臨近冬季,萬木蕭索,但是百姓們反而安定下來,期盼著明年會過上好日子。
崔駙馬年約五旬,賴太監年歲相當,這兩個人受了這件皇差,其實心裡是挺高興的。憑他們的身份,平素外撈不多,現如今奉旨往江西訓斥寧王,那可是一件大肥差。
寧王出手闊綽,每次派人進京,都攜帶著大批金珠玉寶贈送有權勢的大臣,這回奉皇旨前往訓斥,為了讓他們回來說句好話,估計兩個人收受的禮物一定更加貴重,這一趟差使所撈的錢財,怕是吃上十年都花不完,所以兩個人坐在車裡美滋滋的。
山路崎嶇,車輪吱呀吱呀地響著,林中忽然驚起一片飛鳥,儀仗侍衛官是個錦衣千戶,他不以為然地往密林望了一眼,以為是車駕經過驚起的鳥雀。但是他的目光還未收回來,忽地發現密林中有隱隱的閃光,千戶不禁吃了一驚,猛地勒馬喝道:「且信,林中……」
「嗖!」一枝藍汪汪的狼牙箭釘進了他的咽喉,緊接著密林中射出無數利箭,箭矢入體,人喊馬嘶,密如飛蝗的箭矢也不知有多少,五百人的隊伍困在狹窄的山澗中成了活靶子。密林中的人始終不曾露面,箭矢飛射,馬上的騎士紛紛落地。
賴太監聽見驚叫慘呼,不禁驚慌地拉開轎簾兒鑽了出來,扯著公鴨嗓子叫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有山……」
「噗噗噗噗」,四枝利箭齊刷刷地射進他的身體,賴太監連慘呼都沒發出來,搖晃了一下就一頭栽到地上。不斷慘呼落馬的騎士驚擾了馬匹,他乘坐的車轎兩匹拉車的馬驚慌地向前邁動起來,木製車輪輾在他臃腫的軀體上,拖拉著駛不過去,而他的腰腹已被裹了鐵皮的車輪輾的腸穿肚爛。
山林中重歸於一片寂靜,山道上到處都是射滿了箭矢的屍體,就連車蓬上都象刺猥似的釘滿了箭枝。過了片刻,從林中鑽出一些青巾蒙面的漢子,手執手刃,開始冷酷無情地解決那些還沒有咽氣的官兵。
崔駙馬躲在車子里,臉色慘白,牙齒捉對兒打架,有兩枝利箭穿透了車棚,閃著幽藍的鋒利箭頭就在他的面前,駭得他一雙直勾勾的眼睛都成了鬥雞眼。
「刷。」轎簾兒拉開了,一個魁梧的青衣蒙面人站在轎口瞪著他,崔駙馬瑟縮了一下,使勁兒地往座位里靠。
那青衣蒙面人一雙精光閃爍的大眼眯了起來,冷冷地道:「聖旨呢?拿過來!」
崔駙馬看了看擺在自己座位上的那個黃綾包裹,顫抖著雙手想去撿起來。青衣人不耐煩地出刀,刷地一挑,刀尖鉤住包裹,將它提了出去。崔駙馬驚叫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駙馬,你們要錢可以贖人,別……別殺我。」
青衣人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就在車轅上大模大樣地打開包裹,撕開封條,取出聖旨看了看,仰天哈哈大笑幾聲,然後收了聖旨轉身就走,隨即就有兩個青衣人一躍上車,車廂中傳出一聲驚叫,只看到兩個青衣人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