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白衣天下 第392章 歸路

郭家莊,一座軍營矗立在要道上,鹿角、荊棘、拒馬槍,後邊營壘中又密布弓箭手、撓鉤手、絆馬索、陷馬坑。李守備、萬都司的陣地剛剛收容了一批從溧水敗退下來的殘兵,轟然如雷的馬蹄聲就到了。

遠遠的,漸馳漸近的白衣軍騎兵的身影越來越清晰,隆隆的戰鼓聲如同低壓天際的滾雷,從低空輾了過去,裨將牙將千戶百戶們各歸各位,全軍在靜默中等待著白衣軍的到來,他們已經等待良久了。

萬馬奔騰的場面和隆隆的戰鼓聲交織在一起,不由得令人心頭血氣翻湧。

「火炮,預備,放!」

「弓弩,預備,放!」

「轟轟轟轟!」十門大炮轟然作響,一片鐵砂鉛丸交織成一片鋼鐵雨幕橫掃橫向百米範圍內的一切,沖在最前邊的白衣軍先鋒部隊齊刷刷倒下一片,戰馬或者仆倒在地,龐大的身軀又向前翻滾出幾丈,或者帶著一身鮮血負痛橫向跑出,後邊的快馬衝撞、踐踏在他們身上,把他們踩成肉泥的同時,自己也人仰馬翻,繼續被後續者踐踏著。

白衣軍繞過血肉組成的障礙,馬不停蹄繼續向前猛衝著。轉戰南北、日日廝殺,現在能活下來的勇士,無論意志還是武力,無疑都是百里挑一的強悍之士,要不是因為對前途日漸失望,他們的戰力還能提高一個層次。

但是現在,他們又鼓起了勇氣,因為楊虎給他們畫了一個大餅,為了這個美好的大餅,他們提起了精神,亡命地拼搏著,用生命奪取著時間。一輪箭、兩輪箭,只射出兩輪箭,五百多名白衣軍戰士倒在血泊之中,然後奔行如龍的快馬就衝到眼前了。

「退,火銃發射!」象炒豆一般,劈嚦啪啦的響聲中,人落馬,馬驚跑,又是一片死亡。官兵的武勇是不如這些死亡線上幾經錘練,已經脫胎換骨成為真正戰士的悍匪的,但是從兵器的完備到陣勢的齊整,還是他們不能相比的。

「再退!槍陣伺候。」一桿桿長槍抬了起來,又是毛竹長槍,而且加纏了層層蔑片以防輕易折斷,長槍一頭拄地,鋒尖向前,豎如密林。

「噗噗噗」令人戰慄的槍尖入肉聲,人喊馬嘶,轟然倒地,後隊的白衣軍反應過來,短柄投槍借著馬勢奮力摜出,官兵隊伍也被撕開一道缺口,已有白衣軍沖入了官兵隊伍中,雪亮的鋼刀揚起來,迎著燦爛的陽光,映出一道道凜冽的鋒寒。

李守備、萬都司持刀督戰,有擅退者皆斬殺不赦,他們接獲的是必殺的嚴令,膽敢畏戰縱敵者,殺其將佐。這是威國公楊凌的命令,沒有人懷疑他執行這一命令的決心,於是他們只好先對士兵們執行殺無赦的戰場紀律。

戰馬衝鋒撕開了一道豁口,但是白衣軍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懊惱地發現,他們又重新陷入當初攻打南京城時的尷尬,他們衝進了敵陣,卻沒辦法利用自己的機動優勢反覆執行衝刺、劈砍動作。

後邊是人為墊高、挖低的道路,還橫七豎八地擺放著各種車輛,其中居然還有驢車和手推車,明顯是從附近村落里搜羅來的,這些不能稱之為兵器的兵器,卻起到了阻礙馬隊殺鋒和掩護官兵避讓的效果。

儘管江南少騎兵,可是這些持著長矛、單刀的官兵們利用地勢之利抵消了他們的戰馬優勢,然後用從壯家兵那裡搬來的七人砍頭小組作戰方式,長短兵器配合,有人負責攻、有人負責守,有人負責刺人頭、有人負責砍馬腿,令得騎在馬上顧此失彼的白衣軍頭痛不已,性急的悍匪幹脆跳下馬來,和官兵們絞殺成一團。

後續的白衣軍不斷加入戰團,李守備和萬都司漸漸彈壓不住戰場形勢了,這時,負責鎮守東屏鎮的霍百戶、銅山鎮的李千戶、戚橋村的何縣丞,帶領官兵揮舞著旗幟又掩殺過來。

官兵雖不甚多,但是三路合圍,令白衣軍心理壓力立即加重,開始萌生退意,他們雖然一向戰無不克,但是和官兵打硬仗的機會並不多,然而現在官兵卻像是發了瘋一樣,變得和他們一樣不怕死,他們又失去了戰馬優勢。

狹路相逢勇者勝,勇氣不是憑空產生的,援軍的到來,令已經產生頹勢的守軍聲威大振,白衣軍卻沮喪起來。每向前一步,距離南京城就更近一步,可是剩下的路每進一步都要用血來鋪染,難道這麼短的距離就如同一道天塹?

楊虎心中憤憤不平,不過他也擔心聞訊來援的官兵越來越多,他們的優勢在於快,卻不在攻堅,何必以短攻長?楊虎開始鳴鑼收兵,決定繞道迂迴殺向南京。

大軍開始向東轉移,剛剛殺過來的李千戶、霍百戶貪功不舍,在後邊窮追不捨,楊虎大怒,返身又戰,失了車營和地面崎嶇的優勢,又來不及結陣自保,官兵不是騎兵的對手,頓時被殺得落花流水,一鬨而散,楊虎也不戀戰,立即撥馬再走。

待他領軍來到茅山鎮,只見一河攔路,河上一座大橋,前鋒戰馬剛剛衝過去兩百餘匹,轟地一聲巨響,橋下騰起一團火光濃煙,將大橋連著堪堪衝上橋去的幾十名白衣軍炸上了天。

對岸蘆葦叢中萬箭齊發,隨即殺出無數人馬,瞧那裝扮,大部分卻是民壯丁勇,把那百十騎白衣軍團團圍住,只以弓弩遠射,片刻功夫戰場上只剩下孤零零百餘匹戰馬。

只見衙差巡檢和民壯簇擁著一個文官兒走到橋邊,那文官黑黑壯壯,捧著肚子放聲大笑,高聲喝道:「本官茅山巡檢司水天道在此,白衣反賊,爾等大勢已去,還不束手就擒?」

易晨風聞言大怒,搶過一張弓來倏地一箭射去,對方有人舉盾相迎,護著水巡檢退下堤去,隨後擁上數百名民壯隔河對射,楊虎氣得青筋直冒,下令不得與這些民壯糾纏,揮軍繼續東進,又沖向李家墳。

大軍衝到半路,恰迎上仙人衛的官兵趕來赴援,被他殺了個措手不及,官兵大敗,楊虎出了心頭一口惡氣,於是指揮大軍攻向道士嶺,道士嶺上也有一支軍伍駐紮,人數不多,大約只有千把人,據高防守。

楊虎指揮大軍攻嶺,嶺上將一捆捆燃著的蒿草扔下坡來,濃煙滾滾嗆人眼鼻,戰馬也受了影響。若是平時,楊虎大可引軍自去,官兵憑兩條腿追他不得,也只能徒呼奈何,偏偏現在楊虎志在南京,絕不能退,於是發下狠來,令大軍捨命攻山。

兩下里戰了大半個時辰,山上官兵漸漸不支向山上退去,為了阻止白衣軍追來,官兵引燃了山火,這嶺不高,生的都是低矮灌木,一燃起火來濃煙沖宵,楊虎沒空追殺殘兵,徑自越嶺而過。

大軍衝到瓦罐窩,楊虎不禁大吃一驚,前方一道深壕,對面以數百輛廂車結陣,前鋒已與白衣軍交戰,對方弓箭、大弩、碗口銃、殺威炮隔壕肆虐,以壕阻馬、以車營火器拒馬,這樣精良的裝備比郭家莊更勝三分。

楊虎已經轉暈了頭,只覺這一路行來,越往南京城官兵越多,簡直處處埋伏、處處是兵,不禁悲從中來,難道真如韓柏所說,奇襲南京城早在朝廷預料之中?

可是趙瘋子和劉七都按約定正在攻打南京城,如果自己這一路逃走,致使功敗垂成,也不過多活幾日,其他兩路軍若是敗了,僅憑自己的人馬又能往何處去?也不過是遲了幾日葬送在這江東罷了。

正自想著,眼角瞥見淡淡一抹流光,一支大弩射出的無翎長矢破空而至,帶著尖利的呼嘯,「噗」地一聲,從一名騎在馬上的近身侍衛胸腹間穿過,帶著一團血霧繼續向後飛射,接連射死三人,四下一片驚惶閃避。

楊虎思忖至此,見此情景斷然下令道:「不能再走了,無論如何,一定要闖過去,我就不信,條條大道通南京,朝廷有多少兵馬沿路不斷設防?給我殺過去。易晨風,你率所部打頭陣,李夜隱,率所部繞至左翼,攻破官兵車營。」

瓦罐窩右翼是一座荊棘山嶺,左邊是一片水窪,官兵就是用此地勢,掘壕抵抗的,右翼山上有路,卻不知通向何方,路旁滿是荊棘難以逾越,而且馬匹上山困難,要從左翼繞過數里長的水窪攻擊官兵側翼,目前已是最快的辦法。

兩員大將立即領命而去。楊虎指揮白衣軍與官兵對射,掩護易晨風攻擊。他卻不知道士嶺上的煙火,根本就是官兵約定的聯絡信號,南京外圍已處處布防,無論他從哪一路進攻,適宜合圍的地方都設有煙火訊號,方便就近聯絡。

道士嶺煙火一起,官兵就知道楊虎的騎兵選在了這條線路進攻,已經開始向瓦罐窩、蛤蟆灣一帶集結,小半個時辰後,左邊殺聲震天,突然殺出一支隊伍,組成一個方陣,從水窪旁野地里揮軍殺來,槍戟斜舉如林,又是一個長槍陣,以步克騎的法寶。

楊虎大駭,連忙領兵沖了上去。能在連番廝殺當中生存下來的白衣軍果然英勇善戰,儘管經過了數個晝夜的急行軍和激戰,他們仍然可以勉強抵擋住突然殺出的官兵的進攻。

雙方混戰在一起,六七桿長槍對付一匹戰馬,不計其數的官兵結成一個個七人小陣,小陣又組成大方陣,以免被戰馬沖亂,刀來槍往,鮮血橫飛,廝殺得極為慘烈。

楊虎大展神威,搶了一桿長竹槍,一桿槍在他手中如蛟龍出水,遮前擋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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