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與趙瘋子的人馬在河北互有交鋒,常常是你來我走,大戰沒有小戰不斷,官兵逼急了就往縱橫交錯的山裡一避,未等合圍又逃之夭夭,所以雙方也就談不上什麼大勝負。
趙瘋子似乎很安於現狀,也不攻擊南陽、汝寧、汝州、歸德、開封等大阜大城,只在周圍小縣轉悠,重點截取一些山寨。
這些山寨不是強盜山賊的寨子,而是地主豪紳按照慣例,一遇戰亂便集合整個家族,攜帶全部財產入山避禍,自立武裝的臨時山寨。這樣的地方既好打,又有大量可用物資。
豪紳大財主輕易可以組織起幾千人的家丁護院隊伍,其聚斂財富之豐令人難以想像,只消打破一座山寨,所獲的糧食就足以支撐趙燧這支一萬五千人的隊伍近月的糧秣需要。
官兵一如既往,還是以車營步營為主,騎兵極少,這一點令趙瘋子很是放心,只要官兵沒有大隊騎兵,而且自己不主動尋求決戰,他就休想對付自己來去如風的戰法。
楊凌也沉得住氣,白衣軍沒有做出最終行止之前,他臨時組合、突擊訓練的騎兵主力始終不露面,不到最後關頭,他的底牌是不會亮出來的。他在等趙瘋子,而趙瘋子卻在等楊虎和劉六,距離他們約定的日期快到了。
楊虎和劉六終於決定動了,他們一路南下,越往南越不適應他們的騎兵做戰,道路崎嶇不平不說,不是山就是河,再不然就是一片片水田,他們的戰鬥優勢完全消失。
沒有能力攻佔屯集糧草豐富的城池,給養跟不上,以致兵疲馬瘦,現在軍中只剩下了一半戰馬,嚴重影響了軍隊的機動能力,軍心也開始動搖,他們正急於尋找一條出路,因此木雲和劉惠帶回趙瘋子分路夾擊、水陸並進以取南京的消息後,幾個人立即點頭同意。
九月二十五日,楊虎劉六突然兵分兩路襲擊湖口。楊虎率一路軍沿翻陽湖搜羅船隻,劉六劉七直撲湖口縣,這裡是扼守由翻陽湖入江的險要所在。
沿江一線城池按楊凌吩咐皆駐紮重兵,由南京六部派遣官員督戰,鎮守湖口的是南京御使彭澤。喊殺聲自凌晨起便不絕於耳,鮮血塗滿了破敗的城牆,白衣軍的攻城器械雖然簡陋,但是湖口縣城也不大,城牆低矮,磚石老化更是嚴重,很難抵擋響馬軍的瘋狂進攻。
雙方箭雨連綿,滿天穿梭,一隊隊白衣軍匪兵同城頭對射著,城上官兵有三門比較落後的大炮,時不時的噴射著怒吼的火焰,不過這麼遲緩的火器,恐嚇作用遠甚於實際效果。
白衣軍們以雲梯、飛鉤、撞城車反覆組織著一撥撥進攻,躲在緊急製造出的一具具噴縕之下的人則在騎射掩護下奮力向城牆推進,巨大結實的噴縕拱頂被城頭守軍的滾木擂石砸得嗵嗵直響,可是下邊密密麻麻的支柱仍死死撐住了厚重的頂板。
每輛噴縕下邊有八到十人不等,皆挑選的是力氣大的勇士,一旦衝到城牆下,他們就用鐵鎚砸、撬棍挖、鎬頭刨,拚命地砸著、挖著、刨著城牆,古老的城牆磚石碎裂而下。
一輛噴縕車被滾油烈火燒透了,逃跑的響馬軍士兵立即便被城頭的利箭射死,但是白衣軍更瘋狂的箭雨也射上了城牆,隨即便掩護一輛新的噴縕開了上去,有的噴縕奇形怪狀,根本看不出形狀,完全就是用民居的房梁和床板臨時釘成的。
彭御使雖是文人,眼見白衣軍攻城勢猛,手中提著一口長劍釘子似的立在城頭卻是面不改色。
「報~~~,彭大人,岳守備陣亡了。」
彭御使以劍駐地,森然道:「守備死了副守備上,副守備死了千總上,趕來報什麼喪?要辦喪事也得先守住城,回去,告訴守城將士,人在城在,人偕城亡,務必死守!」
那小校應了一聲,踉踉蹌蹌又趕回去了,他的大腿上淌著血,不知是中過箭還是被用飛鉤攻上城的匪徒刺傷過,一直沒顧得上裹傷。
彭御使暗暗嘆息一聲,長江萬里,城池關隘不計其數,白衣軍自浮梁突襲而來,他們既然選擇了這裡,自己守土有責,這小縣雖未必擋得住他們,可也沒空怨天尤人了,唯有戰死御使,不做逃跑彭澤,以盡忠臣烈士之責罷了。
彭澤身旁標槍般肅立著幾名侍衛,全都木然不語,這一早上他們已經見多了死亡,管他是兵是將,現在的生命都一樣不值錢,死的是守備還是大兵,他們已經沒有什麼觸動了。
又是一蓬暴雨般的箭射上城來,立即衝上兩名持盾的士兵,只聽篤篤連響,箭矢釘在了盾上。
一個差役打扮的人奔了過來:「御使大人,王縣令中了流矢,已人事不知了!」
彭澤搶過去一看,王縣令倒碟牆下,肩頭胸口各中一箭,箭矢入肉甚深,眼見是不活了。「抬下去!」彭澤咬一咬牙,從箭垛偷偷向下望去,忽見城下一人立在遠處正在指指點點,身旁跟著幾個人在他聽命令。
城上偶有箭矢射至,或為其手下所擋,或被他手中刀一揮,便磕飛了開去。彭澤眼睛一亮,連忙道:「來人!來人!調勁弩來,快,把遠程勁弩全給我調過來!」
片刻功夫,城頭各處各自為戰的十多個勁弩手和助手扛著大弩氣喘吁吁地搶了過來,彭澤向城下那人指道:「此人必是反賊首領,你們把所有的勁弩集中起來,攢射他一人,我倒要看他如何閃避!」
勁弩手們聽令趕赴箭口,校開長弩,踏弦上矢,紛紛瞄準了那幾個對城上守軍渾不在意,以致離城牆越來越近的人。
一聲令下,十餘支無翎的長矢發出幽幽鬼泣一般的聲音,同時離弦……
攻城的響馬軍一片片倒下,為防附近府縣官兵聞訊來援,他們必須不計傷亡儘快打下湖口,放船入江。
主帥劉六領著兒子劉仲淮親自攻城去了,劉七在中軍壓陣,正急得團團亂轉,楊虎背著一口雪亮的單刀大步行來,刀纓在肩頭飄拂,配著他雄壯的身軀和一隻獨眼,顯得十分兇惡。
「怎麼樣,七哥,還沒取下湖口?」他急急問道。
劉七咬著牙獰笑一聲,說道:「放心!官兵挺不了半個時辰了,南城牆挖得差不多了,你那裡怎麼樣?」
「嘿嘿,放心,兩岸齊下,搜刮大小船隻不下五百艘,足夠咱們沒了戰馬的兄弟乘坐了。」
劉七聞言一喜,這時劉惠跌跌撞撞地奔了回來,帶著哭音兒道:「七哥、七哥,大事不好了,六哥和小淮子戰死了。」
劉七楊虎頓時大驚,劉七驚愕片刻,一個箭步躥上去,揪住他衣襟大吼道:「你胡說什麼?六哥怎麼會死?怎麼會死?」
劉惠落淚道:「六哥去西城督戰,中了城頭勁弩,小淮子去救他,也被亂箭射死了。」
劉七放開手,大吼一聲,攸地拔出刀來,厲喝道:「娘的,待我攻上城去,殺了城中的狗官……」
他剛說到這兒,遠處一陣歡呼,隨即轟然一聲響,塵土飛煙濺起半天高,無數響馬盜歡呼起來。
劉七舉著刀,茫然瞧著那方向疑道:「發生了什麼事?」
「城牆倒了,城牆挖倒了。」隱約傳來的歡呼聲一經入耳,劉七一下子跳了起來,大喜道:「城牆塌了,隨我入城,殺盡狗官,為六哥報仇!」
一段殘破的城牆坍塌了,狂喜的響馬軍歡呼著沿著這處坍塌的城牆蜂擁入城,城中守軍也向坍塌處猛撲過來,上千名戰士擁擠在小小的城牆殘破處血戰成一團,兵刃頻繁的交擊聲響成一片。
劉七、楊虎兩柄刀左右開弓,所到之處如浪涌濤翻,頭顱、殘肢、碎肉、斷刀和折矛漫空飛舞,官兵敗了,開始向城內潰退。
彭御使趕到時已經控制不住潰退的官兵,他提著劍被敗退下來的官兵擠撞的搖搖晃晃,怒吼命令的聲音已經嘶啞變調。
沒有人理他,他想斬將立威,可是四下全是敗兵,又殺給誰看,失神茫然的功夫,一個白袍盡被鮮血濺紅的大漢已衝到了他的面前,積滿了血沫子的單刀揚起,彭御使頭顱飛起的剎那,才看清那大漢只有一隻眼,猙獰如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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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駛船?哪個會駛船,會駛船的他媽的給老子站出來!」劉惠白布纏頭以示帶孝,他聲嘶力竭地喊了半天,才有些士兵猶猶豫豫地站出來,有的還小聲道:「七爺,咱們都是北方人,沒幾個會駛船的,我倒是懂得一點,小時候在家鄉跟著爺爺在灣里划船捕過魚。」
另一個則道:「我在黃河邊上混過,知道使舵掌帆。」
劉惠大喜,說道:「那就行了,就由你們駛船,沒關係,這江水正是順流,只要擺正了舵就沒關係,官兵沒有內河水師巡弋,咱們順流直下,一直殺到南京城去。」
湖上人家個個會水,楊虎又一味想著搶船,壓根沒想到自己的人馬都是北方旱鴨子,船民們見機早的往水裡一鑽就溜走了,來不及走的全被楊虎的手下祭了刀,哪有船夫可用。
這群半吊子臨時船夫被趕鴨子上架,分配到了水手的任務,劉惠對楊虎道:「虎子,全軍的戰馬都留給你了,我帶這兩萬人自水路走,你帶其餘的人乘馬由陸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