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白衣天下 第372章 戰地玫瑰

一架架雲梯搭在城牆上,城頭箭如雨下,響馬盜們高舉著盾牌,佝僂著身子,像一串串螞蟻似的沿著雲梯攀附而上,後邊,一隊隊弓箭手竭力地和城牆上的官兵對射著,盡全力掩護他們攻城。

叉竿和撞桿大顯身手,不時看到一架雲梯被官兵用叉竿兒整個兒叉翻過去,攀附其上的響馬們紛紛慘叫著摔下地去。或者幾個士兵抱著撞桿合力一衝,將雲梯撞得從中坍塌,響馬們哀嚎著跌進下邊深深的溝壕,就像一群被人彈落的螞蟻。但是衝鋒在前的官兵也不可避免地被亂箭射中,紛紛跌倒在地。

沿雲梯登城,謂之蟻附,他們的身形動作真的像螞蟻,生命也卑賤的與螞蟻無疑。在這種人性的瘋狂中,生命的價值早已蕩然無存,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很廉價地被收割著。

人如蟻聚,刀光劍影,喊殺連天。

拋石機被毀,攻城的響馬便別出心裁,將那些土辦法加工出來的『煙幕彈』隨身攜帶,點燃後一邊攀爬雲梯,一邊拋上城牆。這些賊搞破壞果然有些天份,城頭黑煙瀰漫,辛辣嗆人,熏得守城官兵涕淚橫流。六月中,天氣酷熱,悶不見風,柳樹葉子都有氣無力地耷拉著,煙攻甚有效果。

箭矢在空中不斷穿梭,交織成一道密集的網,不斷地收割著人命,進攻的士兵持刀頂盾,冒著不時飛落的滾木、擂石和箭矢前進,城牆上抵抗的士兵也不時的中箭倒下。這樣的攻防戰沒有什麼花哨,完全是實打實的拚搏,拚人命、拚勇氣,拚誰先熬不過去。

這一次,看來是劉六先熬不過去了,人員的巨大傷亡給了他很大的心理壓力。另外兩路大軍分別攻擊另外兩處城門,也受到了同樣瘋狂的反撲,官兵的武器本來就優良於他,而這一次的反擊,較之前兩次似乎也更加堅決、反擊力量更強大,劉六開始萌生了退意。

楊凌注意到敵方攻勢漸弱,便向宋小愛微笑道:「分兵據守者,便無意決戰。主動挑戰者,決不會首戰便付出全力,劉六要退兵了。」

宋小愛決不懷疑,立即點頭應是,倒讓楊凌無從發揮,一時頗有心癢難騷之感。

果然,隨著劉六軍令的下達,吶喊衝鋒的聲音漸弱,響馬軍丟下成片的屍體開始逐步後退,退向遠處的驛道。城頭守軍大受鼓舞,響馬盜已退出箭程,城頭大炮還不斷轟鳴,藉機獵取更多的生命。

大獲全勝的羅指揮十分高興,雖說頭幾次也挫敗了響馬的進攻,取得了勝利,可是打得提心弔膽呀,手中幾路兵馬各懷心機,他根本不能把精力全放在指揮作戰上,為了調度順利、彼此配合,他對來源複雜的幾路大軍將領不得不賠著笑臉、說說小話,這還是頭一次打的酣暢淋漓,如此痛快。

城門打開,弔橋放下,士兵們受命迅速排除城門處被焚毀的撞城車等障礙物,又搬開響馬盜布置的拒馬槍,隨後城內兩千餘名蓄勢待發的騎兵衝出城去,他們穿著護心軟甲,手中拿著鋒利的長矛馬刀,殺氣騰騰地追趕劉六敗軍。

劉六此時已無意戀戰,他要的是德州城,而不是這兩千趁勝而來的騎兵。不過他的隊伍大部分是騎兵,倒也不怕城中的兩千騎兵,這兩千名騎兵出現的結果只是加速了他們的離去,事實上這些騎兵是不敢尾追的太遠的,響馬盜也是騎兵為主,機動力並不比他們差,突然審被響馬突然劫斷歸路,那麼他們就得全軍覆沒了。

兩千騎兵將響馬盜迫出一段時間也就圈馬而回,站在驛道拐彎處監視著劉六大軍的動向,以免他們殺個回馬槍。城中守軍開始做戰後處理,搶救傷兵、修補城牆、收攏兵器,還有一部分人興高采烈地出了城,拾撿刀槍、打掃戰場、清理屍體。

現在是六月天,天氣酷熱,屍體如果不好好處理掉,城中聚積了那麼多人,一旦傳開瘟疫,就要釀成大禍了。響馬盜們的屍體全被拖到林中僻靜處,挖了幾個大坑,官兵把響馬盜們剝的赤條條的,象扔死狗似的一個個丟進坑裡,包括一些還沒斷氣兒的,缺胳膊少腿兒慘叫呻吟的,然後毫不憐憫地掘土埋上,又踩硬踏實。

亂世人命如草芥,沒有人在意他們的生死,尤其是剛剛還在做殊死搏鬥的對手,如果不是擔心病疫蔓延,他們的屍首也不會有人理,只會任由狗啃鷹叼,最後淪為路旁一堆白骨。

響馬盜脫下來的衣袍中裹脅有大量的財物,這些流寇隨時作戰、隨時離開,根本就居無定所,重要財物自然隨身攜帶,他們攻城略地、搶劫姦淫,身上金葉子、銀錁子、銅錢寶鈔,女人的首飾,但凡值點錢的東西應有盡有。

地面上攤起了幾件袍子,士兵們互相監視著,仍然按照以往的規矩,在軍官看管下,把所有的財物集中在一起。威國公閱兵時親口說過,戰場殺敵所獲財物歸其個人所有,不必上繳。可是具體實施起來有點困難。

首先這不是兩軍對壘的肉搏戰,即便是,士兵們也不能殺死一個就去搜身,而置身邊的戰鬥全然不顧,再者戰爭本來就是戰士們之間協同配合、攻守互助來完成的,不能完全搞流匪那一套。

羅指揮挺有心計,他命令士兵將所獲財物集中上繳,共同估價後再對作戰士兵予以分配,死傷需要撫恤者最多、前沿作戰士兵次之,後勤補給者再次之,分配比例根據每次所獲財物再研究所定。

這樣的方法是很公允的,戰士們自然沒有意見,後勤補給人員生命危險很小,但是參予了戰事,也能得到一份獎勵,他們把這份外財當成直接參戰士兵給他們掙來的,後勤保障工作便更加賣力,對士兵們也變的極其熱心,可謂皆大歡喜。

楊凌見羅士權打仗很有章法,做管理也有點天份,這樣處理天衣無縫,心中很是滿意。他招過一名親兵,叫他告訴羅指揮安心處理善後事宜,自己先回行轅,然後不等他來送行,便率人離開了。

該稟報自己的,羅指揮回頭自然會來拜見,現在卻不需要他待在那兒。這一仗打贏了,這份榮耀和權威是羅士權的,得給他點時間和空間來消化,給他一個展示的機會,贏得下屬的認同,自己不在他更放得開,有助於樹立他的個人權威。

伍漢超隨在楊凌身後,低聲道:「國公,羅指揮如何?」

楊凌不置可否地笑笑,說道:「經此一戰,羅指揮這裡我倒不擔心了,只是不知大棒槌那裡,如今如何了。」

※※※

大棒槌蓬頭垢面,狼狽不堪。他穿著件幾乎露腚的破褲子,上身一件烏漆抹黑的短襖,肩後裂了道大口子,下邊連肚臍眼都蓋不住,腳下一雙露出大腳趾的黑布鞋,腰帶旁掛著個破碗,手裡提著根挺結實的棗木打狗棒,完全是一副難民加乞丐的形象。

這幅形象讓人看了實在不免一掬同情之淚,若是國公府的小雲丫頭看見,不黃河泛濫才怪。大棒槌抬頭看看,青州城赫然在望,瞧那光景再有十里就能趕到了,他不禁長長嘆了口氣,喃喃地道:「俺日他娘,可算是到了!」

大棒槌說完,卟嗵一聲倒在土坡上,手裡還緊緊抓著他的打狗棒。坡上生滿雜亂的野草,身下是鬆軟豐厚的土壤,看來這裡原本應該是一片挺肥沃的山坡地,現在全荒蕪了。

楊凌還未整軍出征,大棒槌就先出京師奔了山東。這一路走南闖北,幾處正在堅守的重鎮府城幾乎走了個遍,青州是最後一處了。他是山東人,打扮好了,一口山東腔兒,無論走到哪兒,在這兵荒馬亂、對外地口音最是戒備的地方,大棒槌都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不過這一路難熬啊。進了城是朝廷的天下,要進出難如登天。出了城就是匪盜的天下,白衣軍、紅娘子軍、打著白衣軍旗號的山賊、水賊、流寇甚至原本的地痞流氓,各種隊伍多如過江之鯽。

山東自古多豪傑,可是豪傑多了便也常常以武亂禁。自秦漢以下,山東有西漢赤眉、綠林,隋末知世郎,青州黃巾,唐末王仙芝、黃巢,大宋水泊梁山,大明唐賽兒等等起事者,至於其他不見規模樣或者是附亂而起的,更是不可勝數。

這些山東豪傑,真正造反成功,得以列士封侯稱王拜將的,也不過只有隋末秦叔寶、程咬金等寥寥幾人罷了,但是只要有人成功,就有人效仿。

大棒槌這一路行來,大大小小的跟風造反隊伍見過幾十支,其中有些不過是家破人亡一個人混口食困難,只好聚起幾十上百號人仗著人多勢眾方便吃大戶,而且不會被其他人欺負罷了。

大棒槌前兩天還被一支七十多人的流賊隊伍拉著入伙,那首領叫鐵牛,見劉大棒槌和自己體形差不多,身高力壯是個人物,便盛情邀他入伙,大棒槌倒也沒有嚴詞拒絕,跟著鐵牛混了兩天半,最後被鐵牛及其同夥趕了出來。

大棒槌這廝膽小如鼠,搶劫時衝鋒在後,吃飯時衝鋒在前,一個人的飯量幾乎趕上三個,鐵牛大首領實在受不了啦,只好忍疼驅逐愛將,劉大棒槌便離了造反隊伍,繼續踏上自己的征程。

進了青州地境,百姓明顯變少了。這裡兵來匪去鬧的最凶,受禍害也最嚴重,從賊的、逃進城裡山裡的極多,更有些人乾脆收拾收拾逃回山西老家去了,所以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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