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橋縣外楊家寺,名為楊家寺,卻是一個小村莊。這裡就是劉六大軍暫時的駐紮地。劉六攻城略地,卻從不在城中居住,糧草輜重也不厭其煩地全部搬出城來,在附近村莊駐紮,這是他做響馬盜養成的毛病,一有風吹草動,可以迅速脫身。
劉六大軍攻城略地一向挑那些駐紮兵馬不多,而且城池不太難攻的中小縣鎮,所以勢如破竹,從無阻擋。這樣的縣鎮可以輕易得到他們需要的輜重補給,而且不會產生較大的傷亡。
劉六做悍匪多年,對於馭人並非外行。他的軍隊有自己投效的,有一貧如洗被迫參加的,還有被裹脅來的,剛剛拉起來的隊伍,士氣最重要,在把這些兵培養成霸州響馬盜一樣悍不畏死的部下之前,必須要少受失敗。
現在選擇攻打德州,是因為他的部下已經具備了一定的作戰力。南船北馬,北方人不會騎馬的本來就少,而且這一帶是朝廷馬政施行了百餘年的地區,百姓們的馬術還挺不錯。再加上河北山東一帶自古尚武,具體了這些基本條件,又在官兵銜尾追剿中殺進殺進幾經淘汰。
現如今能夠倖存下來的人,無論馬術、武功,還是作戰經驗,都已是上上之選,至少比那些毫無鬥志的衛所兵高出不只一個擋次。同時,隨著人數的增加,以及朝廷有目的的堅壁清野,小縣鎮掠奪的糧草,已經不能滿足他的部隊需要,他們急需擁有自己的地盤。
趙燧提出分兵兩路南下,因為許泰和江彬在河北境內窮追不捨,他們人多勢眾,調度、補給有一定困難,分兵一是易於補給,二是易於擴充新的地盤。
恰在此時,縱橫整個山東,逼得山東指揮使司龜縮在濟南城中不敢出來的楊虎,派人給他送來了秘密,提出裡應外合,盡奪山東之地,以此為據地,北扼京師、南控中原,掐斷運河命脈,以圖江山社稷的計策。
趙燧一見拍案叫絕,這個計策可謂高明,而且極見膽略。趙燧提議分兵,本來是為了補給,同時由於劉六用兵強暴,不修德行,趙燧漸起異心,想自己去打造一片天地。
如今見了這封密信,趙燧大為興奮,於是對計策予以補充,建議由劉六、劉七帶主力往山東,奪德州、控運河,配合楊虎攻佔濟南,趁朝廷著眼山東,自己領兵往山西,一旦得勢,東西呼應,河南唾手可得,介時南北便被他們完全斬斷,要奪江山便易如反掌了。
劉六對此深以為然,正因如此,他才下定決心謀取霸州,這是他們攻打的第一座軍事要塞,雖然這段時間他對官軍的戰力越來越是輕蔑,還是有些緊張。
他穿著一件露膊的白布短褂兒,青綢子的功夫褲,打著綁腿,坐在棗樹底下,面前一張短桌,桌上擺著幾個大茶碗,正和兄弟劉七討論著攻打霸州城的事情,齊彥名騎著一匹黃驃馬從村口急馳而入,到了籬笆牆外一躍下馬,把韁繩丟給一個手下,敞著懷走了進來。
劉六笑道:「老齊,怎麼樣,朝廷來了多少援軍?」
齊彥名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墩子上,端起一大碗茶咚咚咚地喝光了,順手從劉六手中搶過蒲扇,呼呼地扇著道:「朝廷就來了一個威國公楊凌,只帶了三千騎兵,除此之外,再無人手。」
劉七驚笑道:「才三千人?朝廷就派了一位國公爺來壓陣,紅口白牙、空著一雙手守德州。」
齊彥名是讀過書的人,為人也比較謹慎,自不會像他這麼大意,他搖頭道:「聽說伯顏猛可又來襲邊了,這頭猛虎不可小覷,邊軍抽不出人手,京軍中外四家軍已經撥出一路讓許泰、江彬帶著去追瘋子了,他們還敢出人么?不怕咱們象老趙一樣,突襲京師?
再說,守易攻難,德州城現在駐紮有六萬兵馬,咱們只有三萬,正常情形下,咱們得超過他們一倍,攻城才有取勝之道,現如今的兵力應該是綽綽有餘了。派楊凌這個常勝將軍來,還不放心嗎?」
劉六皺眉道:「這麼說來,打德州可不像咱們平素攻打縣城堡寨,真要打下來,死傷慘重,只怕打得下守不住啊!」
齊彥名「嗯」了一聲,這時有人給他端上一碟烙油餅、一把大蔥,還有一碗大醬和半條鹵狗腿,齊彥名把油餅大蔥一卷,一邊吃著一邊道:「不管怎麼樣,這是關乎我們是繼續做流寇還是有機會問鼎江山的重要一步,我們必須嘗試一下。富貴險中求,要奪江山,風浪多著呢,豈能知難而退?」
劉六濃眉一挑,說道:「嗯,老齊說的在理兒,就這麼辦。你先吃,吃飯了咱們就開拔,去德州城試試他小楊的本事。這個小子為人還不錯,保那昏君可惜了的,要是能生擒活捉了他,老子就收了他,將來老子做了皇帝,也給他個國公噹噹,就看他識不識相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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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西門是碼頭區,平時最是繁華,官船民船絡繹不絕,有時晚上裝船卸貨,也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而現在卻冷清多了。京師南來的船已經絕跡,北上的船寥寥無幾,而且大多是舟師艦船,有水師保護,或者根本就將軍艦暫做了貨船,儘管如此,船仍只能至此而止,再往北去不但盜匪橫行,而且運河中多下了木樁暗鎖,難以通行了。
現在就有三艘大戰,正靠岸停泊,船是江南水師的,船舷上是黑洞洞的炮口,這是楊凌在江南剿匪時所建造的新式戰艦,火炮也是發速甚快的新式火炮。
看到這些,楊凌甚感親切:不知道帶隊的將官有沒有自己熟識的人。看樣子,這軍艦是運送軍械器物的,自己在江南帶出的幾員水師將領現在都獨當一面,是江南、東南的水師要員,應該不會擔負這樣簡單的任務。
楊凌想了想,喚過一個親兵吩咐道:「去碼頭看看是江南水師哪位將軍帶隊,貨物卸載完畢,不要忙著走,叫他們的將軍來見見我。」
吩咐完了,楊凌和羅指揮沿著城牆向北門走去,伍漢超、宋小愛兩人帶著楊凌的親軍四散護侍著。
羅光權的傷不是很重,不過眾目睽睽之下,執法隊也沒有作假,只不過一棍子下去,是傷皮不是動骨,那是有技巧的,象羅光權這二十軍棍,敷以上好的金瘡葯,並不礙事,不過畢竟創口新綻,所以由兩個心腹侍衛攙扶著。
緩緩走在青磚的碟牆箭垛間,巡城的士兵見了都停下腳步閃在一邊,敬畏地看著羅指揮的屁股,再敬畏地目送威國公步履悠然地離去,這才挾起槍矛箭盾,加快腳步繼續巡城。
現在,沒有人聽了上司軍令還二五馬哈地應付差使了,太陽再烈,他們也不敢不把甲胄穿戴整齊,拿起全套裝備認真巡城。夜色再深,也沒有人敢匆匆溜出去晃上一圈兒,然後尋個地方困大頭覺,而把戒備責任只交給那些固定崗哨的士兵。
城外出現了一片樹林,為了防止反賊利用樹林的掩護悄悄接近城池,靠城牆的一面,近百尺範圍內的樹木全都砍伐一空了,遠處的也被伐掉不上,變得稀疏起來。遠方,運河沿著堤岸曲折遠繞,延伸向遠方。
河堤內側有一些房子,現在已經成了破敗不堪的殘垣斷壁,有的已傾倒、有的已塌陷,也不知是風雨侵襲所致還是響馬盜或者白衣軍前幾次攻城時的傑作。
那片殘垣斷壁下邊,是百姓們拓出的一片空曠田地,四周有林木遮風,堤壩上可以用風車汲水,那裡本該是一片良田,現在應該長滿莊稼,可是現在只有一片荒蕪,野草叢生。
楊凌深深嘆了口氣,指著那片荒蕪的土地對羅指揮道:「民從賊,多起於饑寒;兵從賊,多緣於缺餉。如今百姓因饑寒而從亂,卻又反過來更加破壞農耕,只會使天下更亂,更多的百姓沒有活路。
剿匪,用兵只是表象,根本的方法還是要讓民眾有活路。其實也沒有什麼靈丹妙藥,無非是減少苛捐雜稅,讓百姓們負擔輕些,當官的多幹些實事,讓百姓們吃飽穿暖。
只是,這些事僅僅依靠幾個清官,在他治下不難實現,放眼整個江山,首先就得保證吏治的清明,律法的公正,而不能單單依靠官員的自律了,這才是最難的,整頓吏治,絕非一時一日之功,說著容易,做起來何其難也。」
羅指揮道:「國公爺勿需擔憂,當今皇上聖明,朝中有國公爺這樣的忠臣良將,都察院、翰林院、科道言官又已大肆整頓,吏治清明,一定能辦到的。」
楊凌苦笑一聲,對羅指揮道:「我軍缺少訓練,單兵戰力差,野戰能力尤其差,作戰時多以武器優勢彌補人的差距,所以善守不善攻。可是最要命的,是士氣太低落,士氣低落,縱然武器先進,一旦打仗,還是會一敗塗地的。」
羅指揮深以為然,點頭道:「是呀,德州情形就更複雜了,尤其軍隊來源不一,彼此攀比,調度起來十分頭痛。桑園口是德州與滄州的交通要道,十二連城與德州互成犄角,守望相助,都是極重要的地方,國公將保定、天津援軍派去獨自堅守,是否合適呢?下官冒昧,下官……真的是忐忑不安呢。」
楊凌呵呵笑道:「你放心不下,以為把他們留在眼皮子底下才好看顧么?呵呵,德州城主力分別來自三個地方,那才真的是無法發揮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