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戰事尚沒有波及京城,朝廷也不相信這兩股亂匪敢攻擊京師,但是城禁依然變的嚴格起來。九城巡邏、守門的官兵增加了三倍,匆匆來往的官兵,提示著放眼仍是一片繁華寧靜的人們,天下正在打仗。
楊凌把盧士傑送出了南城門,一輛烏漆馬車,四個身材強健的侍從倚馬而待。楊凌對盧士傑道:「盧兄,戰火雖未出河北、山東,但是路途遙遠,總是不太安全的。這四個侍衛負責護送你安全抵達江南,谷大用、嚴嵩會安排船隻送你去日本擔任大明文宣使。
如今江南才子唐伯虎正在那邊,頗受日本各地大名尊重,盧兄到了之後,可以與唐伯虎一起傳播我中原文化,教化蠻夷之地。在那邊先待上一年半載,熟悉了之後,還請盧兄多多邀請士林好友,往來於中日之間,於商貿交易之餘,把我上國文化教諭彼國。」
盧士傑是劉瑾的高參,不過知道這一點的只有劉瑾身邊幾個近人,這些人現在都被砍了頭,其他人頂多只知道盧士傑和劉瑾是老鄉,彼此來往親密而已,即便這樣的資料,也被戴義從廠衛的問訊記錄中抹掉了。
其實盧士傑大可留在京里為官,可是上次在四川望竹溪,盧士傑佯狂自恃,被楊凌一番譏諷後,倒似豁然開朗,真的無意仕途了。楊凌挽留再三,盧士傑執意要走,萬般無奈,楊凌便提出請他赴日本傳播中土文化。
想不到這一點盧士傑倒是一口答應下來,他也聽說過江南才子唐伯虎現在在日本威風不可一世,各地大名、將軍對他敬若神明,不敢稍有褻瀆,作為一個文人,能有如此待遇,夫復何求?
盧士傑微笑拱手道:「國公放心,盧某定然不負眾望,在下這便啟程了。」
楊凌亦含笑還禮,目遂盧士傑登車遠去後,才對大棒槌道:「走,去兵部,看看最新戰況如何。」
楊凌目前還兼著外四家軍副帥的職務,有拱衛京師之責,同時這兩年朝廷但有外事,正德一向啟用楊凌出馬,這次霸州、青州兩股亂民造反,一則還沒有引起他足夠的重視,二則他也不忍再讓楊凌整日奔波在外,所以只讓他負責京師安全,並參贊軍機,常去兵部坐陣。
兵部,本是六部當中最清閑的衙門,如今卻最為忙錄,進進出出儘是軍驛人員,傳遞軍情、申撥糧草、役夫、車馬等等事宜,再由兵部傳達其他部司,兵部行人司忙的不可開交。
楊凌匆匆步入兵部正堂,只見寬敞的大廳中擺著兩套沙盤,牆上還懸掛著巨幅地圖,一些參贊、參議人員忙忙碌碌,根據傳遞來的最新情報匆忙標改著記號。
兵部尚書陸完側坐在八仙桌後,滿桌的公文堆積如山,幾乎遮住了頭面,旁邊站著一人正和他說著什麼,瞧見楊凌進來,那人先高叫了一聲:「國公爺!」
楊凌定睛一看,見是江彬,不由笑道:「江彬,你怎在此?」
江彬笑嘻嘻地迎了上來道:「皇上委了我參將之職,末將要帶兵殺回霸州去,尋那劉六戰個高下,」說著又悄聲說了一句:「您也知道,還有我那新納的小妾呀,嬌滴滴的美人兒,現再也不知道便宜了誰,娘的,不去找找我不甘心吶。」
楊凌忍住笑,說道:「嗯,你去帶兵剿匪,倒是一個令人放心的人物,什麼時候出發?」
江彬嬉皮笑臉地道:「這不正來拜見尚書大人嘛,軍情緊急,請了將令便走,國公爺還有什麼指示么?」
陸完也從公案後站了起來,慌忙繞過來拱手施禮道:「見過國公爺。」
楊凌忙道:「免禮免禮,我來是想了解一下近日軍情,兩地亂匪動向如何了?」
陸完一聽,皺起眉頭道:「國公爺,這樣的仗,本官還真是從未見過。即便關外的韃子,闖我邊關攻城略地,大致會攻打哪裡,兵力會有多少,只要打上幾仗,對於他們的實力和作戰意圖總能有個差不多的估計,可是這霸州響馬賊、青州白衣軍……」
他苦笑兩聲道:「根本讓人無從揣測他們的行動目的,他們攻城略地,完全以搶劫為主,同時裹脅了大量百姓參予暴亂,似乎根本沒有長遠打算。」
他指指兩具沙盤道:「事實上,那些東西根本毫無用處,響馬盜流竄速度之快,就是緊躡其後的朝廷大軍也追之不及,送進京來的情報早就過時了。據探馬獲得的情報,霸州響馬盜現在約有一萬八千餘人,皆以騎兵為主。
霸州本地的馬戶,家家養馬,所以他們很容易就獲得了大量馬匹來源。此外,他們攻陷城池、搶劫大戶,也獲得了大量馬匹,這一萬八千人,約有戰馬三萬多匹,每個騎兵有戰馬兩匹甚至三匹,輪番換乘,風飆電擊,許泰的大軍根本無法尋找到他們予以重創。」
江彬掐著下巴發狠道:「多派幾路大軍,四面合圍,還怕他們飛上天去?」
陸完搖頭道:「一馬平川的地方,根本不必有路,處處都是路,需要抽調多少軍隊?如果能調集這麼多軍隊,那不必響馬造反了,光是他們的軍餉糧秣就足以把朝廷拖垮。」
江彬咂巴咂吧嘴不說話了。
楊凌問道:「山東那邊如何?」
一問到山東,陸完的臉色更凝重起來,說道:「山東那邊有價值的軍情奏報不多,主要是局勢太混亂了。楊虎原來做山賊時還講究盜亦有盜,專挑為富不仁的豪紳巨富和貪官下手,現在卻狠辣異常,行事不擇手段了。
此賊起兵後故意派些亂兵縱火燒屋,毀去田地,避戰逃難的百姓回到家時已無家可歸,他又留了人帶了糧食招攬百姓造反,百姓別無活路只得入伙。楊虎用這個辦法,裹脅了無數百姓,初步估計,短短一個多月,他的兵馬已經接近八萬之眾。青州所轄十餘縣鎮,現在已徹底糜爛,許多村莊或死或逃或從賊,剩餘老幼不足一半。」
「砰!」楊凌重重一拳擂在桌上,目中噴火,臉色鐵青,咬著牙道:「楊虎!」
他萬萬沒有想到,楊虎為了成事,竟然喪盡天良,對無辜的百姓用上了絕戶計,逼著他們跟著自己造反。這樣的方法,許多起義者都用過,唐末衝天大將軍黃巢就曾做過類似的事,從長安敗退後,他甚至還抓人放在磨盤裡壓成肉餅攜帶,並驅趕裹挾大量百姓充作軍糧,稱之為兩腳羊。太平軍攻陷武漢三鎮後,也用燒殺搶掠的辦法,迫使無數無家可歸的百姓被迫跟著他們造反。
這些造反者最初或者是受到不公待遇、受壓迫太甚,但是他們起事後,一旦掌握了生殺予奪的權力,為了成就大事,為了招兵買馬,就變的利欲熏心起來,裹脅、濫殺、不擇手段,致使百姓生靈塗炭。
楊凌激憤之餘,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這樣不仁不義之舉,紅娘子有沒有和他同流合污?如果她也做出這種事來,天理昭昭,自己如何容她?一念及此,楊凌頓時茫然起來。
陸完見他神色怔忡,不由喚道:「國公爺,國公爺?」
「嗯?」楊凌忽地回過神來,陸完賠笑道:「國公爺可有什麼指教?」
楊凌心念電閃:「不行,這一次一定要想辦法領兵出征,阻止楊虎多造殺孽。可是,現在的身份,我無法主動請纓,必須得等一個恰當的機會,向皇上要求主持剿匪事宜。」
他心中盤算著,隨口說道:「具體戰事,當由臨戰將領自行發揮,戰機瞬息萬變,尚書大人坐鎮中樞,萬萬不可獨斷專行。大局上來看,楊虎來自霸州,與霸州響馬盜必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要防止兩股賊寇合流。」
陸完深以為是,點頭道:「京畿重地,陳兵二十萬,主要集中於京城一線,下官近日會調度一部分人馬布成三道防線,阻止兩股匪寇合圍。」
楊凌又道:「楊虎既然裹脅大量百姓為盜,短時期內聲勢必然大振,但是這樣一來他就有一個難以解決的困難,那就是糧草。山東本就貧瘠,此時又是開春,經過一個冬天,積糧所存不多,就算盡數被他擄去,怕也難以支撐大軍的生存,此人若不與霸州響馬合流,為了糧食,則必取道南下,河南、江蘇兩地要加強戒備。
還有,江南是大明糧倉,稅賦之源,這個地方萬萬亂不得,若失江南,大明江山便岌岌可危了,江南必陳重兵、嚴陣以待,如果叛兵真的從山東突圍出去,也萬萬不可讓他們取了江南。」
陸完唯唯稱是,楊凌看了江彬一眼道:「你還是儘快赴霸州,與許總兵、苗公公合兵一處,爭取儘快消滅劉六、劉七匪眾,山東這邊……」
他長長吸了口氣道:「拚著潰爛一點,不可潰爛一片,爭取把白衣軍拖在山東,聚而殲之,盡量不要讓他們突圍出來,這樣的話,僅靠山東本地官兵和天津、保定赴援的人馬未必辦得到,還需要抽調人手。」
陸完沉吟道:「按照國公的意思,江南要重兵戒備,那麼要調兵只有三個來源,一是北方邊軍,二是京營,三是東南或西南。無論從東南或西南調兵,都需時良久,只怕遠水難解近渴,只有從京營或邊軍抽調人馬才切合實際一些。
京營雖有數十萬大軍,可是需要拱衛京師,天子腳下,萬萬出不得事,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