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上他們!」這句話還未出口,卻見那位封半仙似乎低聲訓斥了兩人幾句,然後三人也向這邊走來。楊凌忙回過頭,拿出公子哥兒的派頭,一步三搖地放慢腳步,放他們走在前頭,然後轉向宋小愛。
宋小愛會意,已悄聲道:「大人放心,我已派人跟上去了。」
楊凌這才注意到兩個村夫打扮的漢子已經緊隨在封半仙的身後,不禁讚許地一笑。
劉大棒槌撓撓頭,奇怪地低聲道:「國公爺,本朝有丞相么?」
「有,」楊凌慢悠悠地道:「太祖那一朝有,不過自丞相胡惟庸造反以後就沒有了。現在的丞相,其實就是內閣大學士,不過職權與昔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根本無法相比。」
大棒槌驚訝道:「那……他們喊什麼丞相?是不是那人叫成象?」
楊凌一怔,這他倒是沒想到:會不會自己小題大做了,那人姓封名小木,綽號半仙,萬一他的表字……咳,一個沒有功名,上過私塾識得幾個字以算命騙人為業的也有表字?不過也不好說。
楊凌對自己的判斷有些動搖,說道:「不要聲張,等咱們的人摸摸他們的根底再說吧。咱們繼續逛花燈,說不定還能再碰上他們。」
此時,行往郊外的人流越來越多。勝芳鎮內處處彩燈高懸,富戶家中爭先攀比,更是別出心裁,廣場院子里遍栽花樹。不過各家各戶這樣零散的觀燈倒底影響效果。勝芳鎮外有河淀,到了現代已經乾涸成為荒地,但是當時卻連綿成湖,魚蝦豐富。
百姓們在葦盪湖泊邊架設彩燈、冰燈,還有燈謎。天長日久盛名遠播,許多外地富有人士也在正月十五來賞燈,使得勝芳花燈越來越紅火。到了郊外,天色已大暗下來,可是這裡卻燈火通明,木杆樹榦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彩色燈籠,繒帛繞樹,鼓聲陣陣,樂聲悠揚。
地上還有從湖裡鑿冰壘起的冰燈,玲瓏剔透,五光十色,猶如一座座水晶塔、水晶屋,就連楊凌這樣見過現代超絢聲光效果的人瞧了都心曠神怡,更惶論這些一年也沒什麼娛樂活動的普通百姓了。
此時的湖泊岸邊,猶如熱鬧的廟會,富商豪紳還出資搭建了的戲台,唱戲的,耍龍燈的,玩雜耍奇伎的,熱鬧非凡。人流熙熙攘攘,孩子們在人群中嬉笑遊玩。還有不少帶著面具的人,也在其中盡情嬉鬧。
燈節共三天,十四、十五、十六。通常十六還要放焰火,然後節目告終。今天是正月十五,正是最熱鬧的時候。高大的枯槐樹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燈籠,變成了一株艷麗的花樹,仰臉望樹,穿過炫麗的燈影,皎如玉盤的明月高懸在空中,猶如那明月也掛在梢頭。
這三天,就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們也解了禁,可以走出閨房約上三五紅顏知交,在燈市上遊覽閑逛。前方是整個燈會最壯觀的地方,二十多株龍爪愧。光禿禿的樹枝上掛滿了花燈,與長長的數根彩繩攀連在一起,形成一面巨大的燈牆,極為壯觀。
樹下滿是小商小販,賣吃的賣玩的賣燈籠、面具,遊人擁擠,人聲喧鬧,大家都興緻勃勃,只顧欣賞美影,沒人在意身旁都是些什麼人。楊凌看到一個高大的背影,再從伴在他旁邊的纖秀身影一相比照,立刻認出就是街口見過的那個趙瘋子。
看得出他對妻子真的很是寵愛,因為怕人多碰到了妻子,他用粗壯的手臂攬住了夫人的香肩,與她指點著彩燈,邊行邊走。裙袂款擺之下,纖巧的弓鞋,在亮如白晝的燈光下看得真切。
難怪她的相公這般攙扶,這位俏麗的娘子是一對小腳,那年頭,真正裹小腳的女人並不多,許多佳麗都是天足,尤其當時皇家選妃不要小腳,所以北方的高官貴族家更少見小腳女人,楊凌的妻妾就沒有一個小腳。
但是大明中期正是裹小腳的風氣漸漸開始流起來的時候,所以見到俊俏的女人小腳姍姍的也不稀奇。這種風氣實害人不淺,到了明末清初時小腳遍地,一遇兵災人禍,根本跑不起來,只能趴在家裡等死。
楊凌心裡記掛著那位莫名其妙的封半仙封丞相,見到這個趙瘋子,想起他認得那個封半仙,而且方才見面時對姓封的還頗多調侃,或許能從嘴裡套到些有用的情況,於是便向宋小愛使個眼色,舉步迎上去。
「哈哈,兄台,我們又見面了。」楊凌拱拱手,笑容可掬地道。
他的風度儀錶無可挑剔,讓人一見好感就油然而生,那大漢扭頭瞧見是他,上下打量一眼,也露出笑容,拱手道:「這位仁兄,似乎不是本地人?」
「然也,在下姓楊名萬年,來自京師,遊學經歷,聽說霸州花燈天下聞名,是以前來一觀。」楊凌不慌不忙地道。
「哦,在下姓趙名燧,家中兄弟三人在下排行老大,是文安縣的諸生,很高興認識兄台。」趙瘋子對那封半仙說話粗聲大氣,猶如一個粗人,此時對楊凌文質彬彬,倒也頗為斯文。楊凌見他穿戴就知是個富有的讀書人,想不到還是入了縣學的,忙拱手施禮。
諸生就是入了縣學的秀才,這樣的讀書人是比較有前途的,就像同樣是學生,人家進了重點高中一樣,要中舉、考取功名,把握是比較大的。
「這是拙荊,呵呵,為兄今日就是陪同拙荊來賞燈的。」這位趙秀才是個性情豪邁的人,楊凌又有意結交,三言兩語就以兄弟相稱了,這時一聽趙秀才向他介紹愛妻,那是真以好友相待了,楊凌忙躬身一禮,道:「見過嫂夫人。」
嬌美少婦淺淺一笑道:「楊兄弟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楊凌目光一閃,瞧見旁邊樹下有個茶水攤子,便笑道:「我與趙兄一見如故,咱們以茶代酒,且去樹下敘談一番如何?嫂夫人行路久了,怕是也要累了。」
趙燧一聽,猛地一拍腦門,怪叫一聲道:「哎呀,虧得兄弟提醒,糊塗糊塗,娘子可是行路半天了,一定十分辛苦,來來來,娘子,咱們到茶攤子上稍坐一陣兒,你且歇歇腳。」說著扶了夫人便行。
他的夫人似乎十分受用丈夫的寵愛呵護,含笑由他扶了去茶攤前坐了,這茶水攤子因是夜間,所以還有夜宵,煮的有各色湯元,趙燧十分豪爽,各色口味都要了一碗,不但給妻子要了,還給楊凌和隨在他身邊的兩個男僕女侍各要了一碗。
家僕侍女是不能同主人同桌用餐的,宋小愛就和大棒槌在旁邊桌上坐了,趙燧偷偷看了看她們,向楊凌擠擠眼輕笑道:「兄弟好眼光,尋得好一個侍讀俏婢,不但美貌,氣質亦脫俗。兄弟必是京師名門吧?」
楊凌臉上一熱,含糊地道:「唔,兄弟並非名門,祖上作過官,現在是京師地方的士紳而已,呵呵,兄長過獎了,過獎了。」
那時富有人家遊學的士子,由於尚未娶親,出門在外又需要女性照顧,家中常為他擇選一個美貌的侍女,說是侍讀,其實是起食飲居、男女雲雨,統統都侍了,運氣好的將來正式娶妻後納為妾侍,要不然仍是終生為侍婢,反正是自家買回來的,自可隨意處置。
這時大明風氣,亦是士子秀才們喜聞樂見的雅事,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所以趙燧並不怕當著夫人問起,因見小愛人品出色,這算是一句稱道誇獎的話了。
看到楊凌居然有羞意,趙燧覺得有趣,不覺拍腿大笑。不一時湯元端了上來,趙夫人用餐的姿態也十分文雅,她這位夫婿卻全無讀書人的風度,楊凌第一個湯元吹吹噓噓的剛剛吃完,趙瘋子已呼嚕嚕連湯也灌了下去,抹抹嘴巴笑嘻嘻地看他們吃。
楊凌本就不餓,就勢放下碗來苦笑道:「趙兄好快的速度。」
趙瘋子哈哈笑道:「男人嘛,呃……你吃你的,我知道你們京師大戶人家吃個飯都講究的很,不痛快,很不痛快,你吃你的,不用管我。對了,威國公現在霸州正在大肆清剿冒充神靈詐取錢財的一幫神棍,大快人心吶,哈哈,那是你的本家吶,這事你聽說了吧。」
楊凌趁機道:「是啊,一到霸州我就聽說這事兒了,不過我是遊學經過,回京過完年就出來了,沒有霸州城停留,想著賞完花燈就繼續南下呢,具體情形還沒你了解的多。怎麼霸州這裡很多神棍么?方才在鎮上聽兄長作獅子吼,大叫『封半仙』,嚇得那個行人臉上變色,難道在威國公治下,霸州清剿神棍騙徒如此嚴厲?」
趙夫人聽楊凌說她夫婿做獅子吼,不由撲哧一笑,趙燧嘿嘿一笑道:「近墨者黑呀,為兄這獅子吼,可是大有來頭的,兄弟想學還學不會呢。」趙夫人臉蛋兒一紅,手在桌下悄悄掐了丈夫一把,趙燧皮堅肉厚,渾不在意。
他喝了口茶道:「那是自然,威國公南征北呀,是戰陣中的一條好漢,懲奸辦案也是好厲害的手段,霸州神棍橫行,鬧得烏煙瘴氣,真要整治起來,光是大批盲從的百姓就得鬧出亂子,威國公巧施妙計,以神治神,較之戰國西門豹更勝一籌,現在霸州可是沒有一個神棍敢再招搖撞騙啦。」
他把楊凌如何巧計整治四聖僧的手段詳細說了一遍,楊凌佯作頭一回聽說,不斷撫掌稱妙,看得鄰桌的宋小愛、大棒槌竊笑不已。趙燧說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