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黯家大院兒到處正搭設著彩台,披紅挂彩的,準備正月初三舉辦一次盛大的與民同樂祈福聯歡會,施工人員也不必外請,就是刑部衙差和京營官兵。
後院兒騰出一大片地方,積雪都已掃去,地上壘木搭起一座高台,豎木為壘,上邊再墊以一層黃土,看起來就像是土石壘成的高台,顯得更結實些。這座檯子是準備奉請四大活佛試演神通的地方,楊凌格外重視,令宋小愛親自監工,只用她從廣西帶來的百餘名親兵和自己的二十多名侍衛施工,施工進度展比起前院臨時搭起的戲台就差了許多。
楊凌身著狐裘輕袍,袖著雙手站在樓閣窗前看著後院逐漸搭起的高台,對旁邊侍著的一個人道:「繼續說,還有什麼情形?」
「是!」那人叫安之保,亦是內廠中人,此人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身材結實,相貌普通,看不出什麼殊異的地方:「國公留在六省以期帶動整個軍隊戰力提升的千人隊已被劉瑾強行矯旨調回原地了。兵部侍郎楊一清大人竭力反對,但是劉尚書模稜兩可、不予置辭,劉公公又口口聲聲說軍兵思歸,想念故鄉,尤其臨近年關,軍心更是不穩,皇上便下旨令各地的千人隊全部返回浙江了。」
楊凌悠悠嘆息一聲,走回桌旁坐下,斟了一杯熱茶,輕輕轉動著杯子,嗅著淡淡清香。
這件事早在他意料之中,劉瑾忌諱他親自訓練的精銳士兵分散於各省,而這些士兵又儼然是當地官兵的主力,這些將士戰功赫赫,長此下去必定開枝散葉,成為當地官兵中的中下層將校,那樣的話楊凌在軍中的影響力就太可怕了,他甚至可以越過高級將領直接命令許多對他忠心耿耿的軍人。
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楊凌無法出面以任何理由向皇上請求把千人隊留在當地,當今皇上毫無心機,而且對他信賴有加。可是皇上身邊的人,甚至皇族的許多人可並未放鬆警惕,如果自己要求將親信軍隊留置各地,誰曉得他是為了公義還是私心?
楊凌可沒忘了去薊州湯泉時,永福公主也曾對他的志向和野心提出質疑。永福公主那小妮子對他算是相當友好的了,隨著他的權力漸增,也曾忌憚過他是否另有野心,別人就更不用說了。
楊凌舉杯就唇,想了想又擱下了杯子,說道:「劉瑾還有什麼動靜?」
「現在正在正月里,官員們都在休假,可是劉公公卻政令不斷,他下令凡官員升遷或調動者,有司糧未完成時不得離任,帳務也要先徹查清楚。舉人、監生選官時,增試時務策及行移告事。」
「咦?」楊凌又驚又笑:「這個劉瑾,有時候真懷疑他是穿越過來的同志,離任審計和儒生考試在故紙堆里加考政治時事這些反傳統,卻在現代政治制度中也十分科學、行之有效的東西,想不到他都搞得出來。」
只聽安之保道「這條政令一頒布下去,劉瑾便開始插手官吏考核和科舉制度。他裁減了江西鄉試的五十個名額,卻給自己的老家陝西增加了一百個鄉試名額,為了拉攏焦大學士,又給焦閣老的家鄉河南增加了九十五個鄉試名額。
由於翰林院的學士們一直站在楊廷和一邊和他作對,劉瑾又下令對對翰林的考核,除翰林院本院的考核外,還要會同吏部考察,兩方面考核全都合格才算通過,這一來他通過吏部張彩,就控制了翰林們的晉陞。」
楊凌苦笑著搖搖頭:「可惜呀,經是好經,從劉瑾嘴裡一唱出來馬上就歪了,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不過是為了掐過官員們的脖子罷了。」
他呵呵笑道:「想必劉瑾還下令,以後京中文武官員進退遷調,都要先到他那兒做個離任審計,才能上任吧?」
安之保怔了一怔,才聽明白離任審計的大概意思,不由笑道:「國公爺料事如神,正是如此。現在正對官員做年終考核,並依政績進行升遷調任,這條命令一下,劉瑾府上車水馬龍,來往官員川流不息,劉府大門洞開,從黎明到深夜送禮者摩肩接踵。」
「現在京里已經鬧出了許多笑話,有的官員上午送禮,被委了個肥差,可是下午有人送了更重的禮,於是吏部又馬上下令革去前任的職,重新任命新官。還有人已經領了委任狀出了京了,又馬上派人追回來另委職務,把要職換給送禮更多的官員。」
楊凌聽的眉心鎖起,沉聲道:「這些證據全都記錄明白了?」
安之保會心地一笑,說道:「國公放心,時辰、地點、送的禮物多少,都有何人在場,咱們全記得清清楚楚。都督神英,明明今年邊疆無戰事,卻重賄劉瑾,冒領邊功,劉瑾請旨把他提封為陽伯,給予誥券,俸祿增至八百石。
武狀元安國本應任用為指揮使,赴陝西三邊立功,但是因為無錢行賄,堂堂武狀元被劉瑾編入行伍戍卒中,連個小小的伍長都沒有當上。平江伯陳雄不送賄賂,被劉瑾誣為貪污,不僅奪了先朝賜給的免死誥券,而且削爵抄家,全家發配海南充軍了。」
楊凌聽的心裡有些急躁,耳聽得劉瑾正在京中不斷折騰,禍害著國家,自己明明有能力讓他有所安分,卻故意隱忍縱忍,不免有縱其為惡的罪惡感。可是……正因為劉瑾的劣性如此,如果不能一舉將其制服,真如楊慎所說和他在朝爭中鬥上幾十年,就算最後勝了那也是慘勝,朝廷被折騰那麼久將要付出多少代價?
到那時,本來底子還算很好的大明王朝只怕要被這個禍害折騰的奄奄一息了。這就像是一個病人,一個選擇是病得痛不欲生,然後徹底根除病症;另一個選擇是纏綿病榻,不死不活的折騰幾十年,到底哪一個帶來的痛苦更深重?這大概就是休克療法在朝爭上的一種活用吧。
楊凌重重地吁了口氣道:「沒有旁的事了吧?」
「嗯,最後一件,劉瑾下令全國各地巡撫今年五月前均要來京接受敕封,逾期不至者落罪下獄!命令已令吏部下達各府道了。」
又是為了索賄!各地巡撫是當地軍政、民政主要官員,五月前到京,有的提前兩個多月就得出發,正是陽春三月,農忙季節。此時一地民政主官卻要趕著進京送禮,他劉瑾為了填滿自己的庫房連天下百姓的肚子都不管了,一旦發生災荒,還不激起民變?
天下所有巡撫同時進京?,就憑現在的交通條件和通訊條件,那得誤多少事!楊凌砰地一拍桌子,雙目一擰,真的火了!
劉瑾啊劉瑾,你就可著勁兒地折騰吧!不但折騰的一身罪孽,也把你我相識以來的那一點點情誼全折騰光了。若是有朝一日,我在堂上審你,決不會再留半分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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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員外,這大過年的,你跑到咱家府上哭喪似的,這也太不吉利了吧。」張忠不耐煩地撿起粒乾果丟到嘴裡慢慢地嚼著,二郎腿搖呀搖的,就在艾員外眼皮子底下晃蕩。
「張公公,您……您高抬貴手!小民給您磕頭了!您高抬貴手、求您高抬貴手!」艾員外肥碩的身子跟個肉球兒似的,堆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喲喲喲,您這是幹什麼呀?呵呵呵,說起來你艾員外比咱家歲數還大著呢,您磕頭拜年咱家也不能給你壓歲錢吶。」張忠的椰揄引得一眾家奴哈哈大笑。
艾員外抹抹臉上的汗水,苦苦哀求道:「張公公,您的人馬上就要挖到我們家房子下邊了,這大過年的,我們一家都不敢在屋裡頭待著,怕房子沉了呀,公公,您就是活菩薩,求您發句話,放過我們吧。」
「唉!」張忠嘆了口氣,放下了腿,肅然說道:「艾員外,咱家這也是沒有辦法呀。咱家是領了皇差,奉了聖旨,京里劉公公親自准了的,要在霸州勘探金礦,根據我們請的堪輿高人指點,你們家那片兒下邊很可能就是金脈,這要是挖出來,那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呀,霸州百姓也都得著實惠了。此所謂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嘛!」
「這……這……」艾員外又擦了把汗,苦笑道:「公公,小民活了大半輩子了,還頭回聽說咱們霸州出金子。再說……再說……」他陪著小心乾笑道:「堪輿高人,那是……那是研究風水的吧?他們懂什麼勘探金礦呀?」
張忠拉著長音兒道:「他們不懂,你懂?好啦好啦,艾員外您請回吧,咱家還要去拜會幾位客人,實在不能陪著你在這扯淡。咱家皇命在身,勘探金礦不是你說停就能停的,嗯?」
張忠說著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艾員外連忙一把扯住他的袍襟,懇求道:「公公別走,公公請留步。我家那塊兒是真的沒有金礦呀,那是我家的地皮呀,我……我有地契的,可不能再往下挖啦。」
說著,艾員外抖抖索索地從袍子里摸出一張地契來,張忠看也不看,冷笑一聲道:「著哇,地皮是你們家的,咱也沒占你們家的地~~皮呀。咱家的人挖的是地下,地皮還是你們家的嘛。」
「那……那要挖多少地、挖到什麼時候呀?」
張忠翻翻白眼道:「您說呢?這是皇差,是京裡頭劉公公親口交辦的,咱家能不用心?你家房子底下挖不著,那還有院子呢,整個宅院都沒有,那還有百十頃的良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