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欽封你為威武侯,你倒也不負這威武二字,北驅韃靼,令伯顏和火篩如此猛將望風而逃;東靖倭寇,恩威並撫,百年貽患一朝得平;南降西番,收復滿剌加,諸番國望而生畏,很好,很好!」
蜀王臉上綻起一絲笑容,似對楊凌的武功十分欣賞,一邊說著一邊連連頷首。旁邊眾文武官員見狀少不得又是一番拍馬奉迎。清靜的大殿里頓時響起一片嗡嗡之聲,彷彿一群蒼蠅縈繞不去。
楊凌不以為意,淡淡笑道:「多謝王爺誇獎,這都是將士用命,朝野一心,皇上英明。本侯借兵時,川軍英勇善戰,在清剿倭寇時也曾立下大功。王爺是巴蜀之主,本侯還要謝過王爺。」
楊凌一邊欠身稱謝,一邊暗暗腹誹:「今天來為的就是看看蜀王對我故意透露的消息有何反應,這可好,他愣跟沒事人兒似的,巴蜀的事隻字不提,跟我縱論起天下來了,今天算是都交待在這兒了。
虛言客套,你捧我、我捧你,我跟他個病秧子有什麼好聊的?雖說韻兒和阿德妮不在,就是看小伍和小愛聊天打屁也比在這坐著強呀!我還是沉不住氣呀,如果來了成都就閉門不出,恐怕他摸不清我的底細,反而要著急了,莫非我一到成都便來探望他,表現的太過急迫,讓他看出我心中沒有什麼底牌了?」
楊凌正暗暗尋思著,蜀王已轉口道:「威武侯不但是我大明傑出的將才,對於民政似乎也別有心得。孤王聽說,你這一路行來,正在向沿省布政使司推廣引進的西洋作物?」
楊凌見他臉色青白灰暗,顯得無精打采,不過對這個似乎很關心,忙道:「是,這些作物在陝西、湖南和京師試種大獲成功,這些莊稼耐旱耐蟲害,而且隨處可種,不佔良田沃土,推而廣之,對農耕大有裨益。」
蜀王微笑道:「這個孤王已經聽說了。陝西今年大旱,不過這幾種莊稼收成極好。蜀地多山,有些地方不宜務農,百姓生活貧苦,孤王已派王府管家去陝西收購糧種、聘請懂耕種的師傅,明年巴蜀也要在貧瘠地、沙嶺地上廣泛種植。」
楊凌一聽欣然道:「王爺高瞻遠矚,本侯佩服。此次來到四川,本侯還帶了辣椒、蕃茄等調味品和蔬菜種子,昨日已交給安大人了,相信這些東西一旦收成,必受巴蜀百姓歡迎。」
這話他倒是十分篤定,常言說: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貴州人怕不辣。看來辣椒要麼是適宜在這些地方種植,要麼適宜這些地區百姓的口味,所以一經傳入中國,才在這些地區發揚光大。
安文濤也欣欣然地道:「蜀王殿下最重農耕,南京戶部撥不出銀子,王爺便從王府收入中拿出大筆銀兩興修水利、鼓勵屯田,至於修橋鋪路、開辦民學更是不遺餘力。如今巴蜀耕地達十萬頃,鹽井年產三千萬斤,是立國之初的三倍。如今蜀人自給自足,安逸享樂,再不必高價購進解鹽(山西的鹽),蜀王府功莫大焉。」
楊凌多少了解了一些四川的情形,知道四川的銀、鐵、茶葉和瓷器等產量也極豐富,蜀錦的名氣不弱於蘇綉,這些自然不全是蜀王之功,更全非當代蜀王之功,但是歷代蜀王作為巴蜀的最高統治者一直享有超然的權力,如果沒有他們從中支持,確實不可能發展的這麼快,不禁頷首稱是。
「唉,這可不是本王之功,本王只是秉承歷代先王遺制,重視農耕、厚待百姓,具體的事情還是蜀地官府和百姓們在做。呵呵呵,本王既非完人,又非全才,這麼多事孤王哪做的來,可不能胡亂攬功。」
安文濤唯唯稱是,只是臉上笑嘻嘻的十分輕鬆,顯然把這當成了蜀王的客套,並沒太往心裡去。蜀王深深地看了楊凌一眼,說道:「威武侯既通行伍,又稔民政,還曾是太子侍讀,這樣的人才算是文武全才。」
楊凌連忙欠身道:「王爺過譽,本侯不敢當,實在不敢當。」
蜀王笑容一斂,說道:「威武侯功在社稷,有目共睹,就不必過謙了。不過……本王心中哽有一言,實是不吐不快,今日難得見到威武侯,孤王想以一個長者的身份好言相勸,威武侯可願聽從?」
楊凌一怔,忙道:「王爺請講,楊凌洗耳恭聽。」
蜀王微微蹙眉道:「威武侯武力驅除四夷、關心發展農耕,戰功赫赫,政績卓著,孤王十分讚賞。可是……侯爺到底是太年輕了,做事不免喜歡急功近利,有些事牽一髮而動全局,應當慎之又慎,而侯爺……有些欠思量了。」
這話一出,殿中頓時肅然無聲,氣氛開始緊張起來。蜀王是當今天子皇叔,巴蜀最高領袖,而且威望隆重,是天下第一賢王。他隨意訓斥哪個一二品的大臣,也不算失禮,更不會有人敢出言頂撞。
但是楊凌是什麼人?他雖說沒打著欽差旗號來探望蜀王,可他是實實在在的欽差大臣。太子侍讀,有從龍擁戴之功;天子近臣,在大同與皇帝共御強敵;京師外四家軍統兵副元帥,而那位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主帥,就是正德皇帝本人。
放眼當今天下,除了內廷首相劉瑾,哪個朝中大臣見了他不矮上三分?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雖說地位頂破天去也比不上蜀王,可人家和皇帝的遠近,可比你這一百多年沒和皇帝直接打過交道的叔叔近多了。
安文濤本來連準備上奏和向市井間宣傳的腹稿都打好了:今天陽光明媚,萬里無雲。蜀王朱賓翰殿下在青羊宮親切會見了欽差大臣、威武侯、柱國龍虎上將軍楊凌大人。
會見在祥和、熱烈、友好的氣氛中進行,本著相互理解、求同存異的目的,賓主雙方就軍事形勢、農業發展等問題進行了交流。當晚,朱賓翰殿下在斗姥宮設晚宴招待欽差一行,宴會洋溢著……
本來兩個人互相吹捧,拿肉麻當有趣,這不是聊的挺好么,蜀王這是怎麼了?眾官員面面相覷,不敢多語。李森眼底精明的眼神一閃,隨即又恢複了莽撞粗愣的表情,傻乎乎地坐在那兒。
布政使安文濤慌了神,急忙去看朱讓槿,朱讓槿也是一臉的茫然:父王不是怕楊凌在四川惹是生非么?今天的會面原本就是一場禮節性的拜訪,給足面子把他打發走不就完了么,父王這是演的那一出?
其實蜀王倒真沒有為難楊凌的意思,楊凌大力促進農耕,這是心底里一直秉承著民以食為天,農耕為天下之本觀念的蜀王深為欣賞的,同時對於楊凌張揚大明威風、武力降服四夷的戰績,也讓他甚為讚佩。
不過由於楊凌的原因,使劉健、謝遷等蜀王極為推崇的耿忠老臣一一被逐出朝廷,令朱賓翰對楊凌的好印象大打折扣,再加上楊凌倡導的一些政策,蜀王也覺的過於激進,才認為此人雖有才學卻輕浮孟浪、好大喜功,古來這樣的才子並不少,卻大多如慧星一閃,最終被淘汰出政治舞台。
今日見楊凌謙恭有禮,蜀王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一時生了愛才之意。所謂愛之深恨之切,他才改變初衷,想對楊凌提點一番。
楊凌也有些意外,這是蜀王在指責自己政策有誤了。蜀王素有賢名,看他治蜀也確實有所作為,莫非自己在政見上確有失誤?楊凌忙欠身道:「請王爺賜教,您指的是……?」
蜀王接過朱讓槿遞來的茶,呷了一口又遞迴去,輕輕擺了擺手,說道:「比如說,你倡議在北方開放茶馬互市,以此緩和與朵顏三衛和女真人的矛盾,挾制韃靼諸部,一石二鳥,孤王很是欣賞。
但是開海解禁,交通萬國,孤王覺的就不甚妥當了。本王聽說你還建議改變洪武朝訂下的衛所屯田制,改為募兵制,這……這簡直就是嘩眾取寵,純屬兒戲。」
殿中一時鴉雀無聲,眾人都靜靜看著楊凌的反應。這位年輕的正德朝第一權臣,以雷霆手段整垮內廷和東廠,軟硬兼施逼走劉健、謝遷,這樣亦剛亦柔的人物,面對蜀王的指責,是拂然大怒還是暫時隱忍?
想不到楊凌居然笑了,一種很無奈的笑意。他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問道:「那麼王爺對於大明軍隊戰力低下、財政日益窘迫有何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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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羊宮後苑林中,一道矯健的身影翩然閃入,利用矮樹花叢的掩護,悄然向蜀王的住處掩進。蜀王治下的成都城內一向平安,負責警衛的王府侍衛天長日久難免鬆懈下來,今日欽差到訪,守衛加了一倍,這一來警戒心反而更差了。
那人影倒也不必打聽蜀王住處,那座大殿周圍警蹕最多,前前後後都是持槍佩劍的侍衛,顯然蜀王就是住在這座道觀中了。青羊宮中的侍衛身手普通,很難發現那人閃躲迂迴悄然逼近,可是大殿周圍沒有可供遮掩的樹木,那人便不能靠近了。
這人以青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謹慎地四下打量。這人正是彌勒教二少主李大義,他今日潛入只是想觀察一下,看看是否有機可乘,同時也對楊凌多些了解,以便做到心中有數。
這麼多的官兵,就算沒有那日在竹林中遇到的一流高手,任憑個人武藝再高,他也是闖不進去的,所以一看這架勢,李大義便打消了行刺的念頭,他將身形縮到最小,遁入一叢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