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遠遠的已看到成都城了,欽差儀仗才算拐上了一條寬敞的大路。
迎駕官員接出十里,此時騎馬走在前頭。由於三司官員已在城下搭設彩棚,匯合一干士紳名流準備迎駕,所以楊凌也出了卧榻車轎,騎在馬上,在近身侍衛簇擁下緩步前行。
宋小愛仍是一身壯家女子的藍色布衫,項上帶了銀項圈,騎在馬上左顧右盼,顯得精神奕奕。她瞄見楊凌打了個哈欠,忙悄聲對伍漢超道:「小伍,你看,楊大人像是昨兒沒睡好,竹林里蟲鳴鳥叫的,他一定是不習慣。」
伍漢超打了個哈欠,說道:「不會吧,大人要操勞的事情多,許是太費心神了。」
宋小愛好奇地道:「咦?你怎麼也象沒睡好?後半夜不是大棒槌接茬兒巡邏嗎?」
伍漢超乾笑兩聲道:「唔……我要操勞的事情也不少,所以……太勞神。」
「嘁!」宋小愛白了他一眼,嬌俏地扭過了頭。
伍漢超的臉上帶起幾分愁容:「馬上到家啦,冒冒失失領個媳婦回來,也不知道爹媽喜不喜歡,這傻丫頭睡得香,我可是一肚子心事,要思前想後,琢磨著怎麼開口,還要想那天上掉下來的烏龜,我睡得著嗎?」
大隊人馬到了城門前,成都大小官員見這位欽差大人、威武侯爺出京,前呼後擁的卻是一群藍巾布褂穿草鞋的狼兵,不禁嘖嘖稱奇,今兒可算是開了眼界了。
城門口趕來迎接的人很多,除了軍政刑學各路官員,還有士子代表、富紳地主,擁擠堵塞了整個城門。按規矩,楊凌的衛隊應該雁翅狀左右分開,讓主官上前和迎駕的人會唔。可是楊凌的隊伍是剛從十萬大山裡拉出來的人馬,要他們打仗殺人在行,卻不懂得列隊、整隊,演化陣圖。
布政使衙門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員按照正常軍隊的情況簡略地指揮了幾步,倒把這些狼兵弄得不知所措,行伍大亂。楊凌的中軍在一片鬧鬧哄哄當中愣是半天沒擠過去,兩邊的官員踮著腳尖望來望去,有性急的武將乾脆大吼起來,喝令人馬上疏導人流,看得楊凌啼笑皆非。
成都人口此時正是史上最繁盛時期,軍民總數五十九萬,在當時的大都邑中已算是極為繁華了,人煙稠密、市井繁華,青樓酒肆,旗幡招展。其盛況讓人很難想像清軍入川後怎麼才能殺得街上行人如幽魂,全城得生者不足八萬。
四下圍觀的人群中有不少白布纏頭,白凈瘦削的當地人,彷彿看熱鬧一般在人群里遊走,不過他們精明的眼神很少停留在鐵甲侍衛層層護衛下的楊凌身上,而是對四下的百姓和迎駕的官員士紳們十分注意。
這些人都是川藉番衛和內廠在成都秘密招納的人馬。欽差駐紮之地出現身份、來歷、目的不明的高手,這樣的大事伍漢超不敢隱瞞,早已命人飛騎傳報給柳彪,柳彪聞訊緊張萬分,這才盡出手下精銳,暗中接應保護。
混亂的秩序好不容易才在布政使衙門的差役努力下恢複了正常,鐵衛們左右散開,排成五道人牆,楊凌下馬,在伍漢超、宋小愛等人的陪同下向前走去。
四川承宣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站在最前,後邊率領著參議參政、知府同知、僉事都察、學政博士等大大小小、方方面面的官員們上前迎接,士紳名流則立在棚下笑顏相候。
宋小愛趁楊凌和諸位官員寒喧之機,踮著腳尖四下打量,一邊對伍漢超悄聲道:「噯,小伍,你爹是哪一個呀?」
伍漢超早已一眼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此時四目相對,彼此的神情都激動不已。
老伍膀大腰圓,長須過腹,濃眉重目,虎虎生威,站在一眾瘦弱的文官群中真如熊立羊群一般,煞是威風。小伍怎麼可能看不到?
伍漢超強抑見到親人的激動,對宋小愛悄聲道:「喏,就是那個,補服上綉著白鷳,正看著我的那個。」
「哪個呀?噢,你說那個胸前畫了只長爪細脖的大鳥,長了一對八字鬍的官兒呀,嗯嗯,好年輕,不過和你長的還真挺象。」
伍漢超翻了翻白眼,無奈地道:「看清楚嘍宋大姐,你說的那個給我當大哥還差不多,是那個有長鬍子的,好長的鬍子,都耷拉到腰帶上的那位美髯公,看到了么?」
宋小愛一雙杏眼瞪得溜圓,恍然道:「啊!看到了,看到了,是他呀,好威猛,不過……這體形……可一點不像你爹。」
伍漢超沒好氣地道:「不像我爹象你爹呀?」
「嗯,還真挺象我爹,就是鬍子太長了些。」宋小愛很認真地答道。
楊凌同三司大人寒喧已畢,又抱拳對眾位迎候的官員說了番感謝的場面話,官場應酬,向來如此,這些禮節總是不可免的。
四川布政使安文濤笑道:「大人代天巡狩,幸臨成都,本地官員和士紳百姓聞訊是歡欣鼓舞,早早就翹首以盼吶。下官等已在城中備了盛宴,為大人接風洗塵,此地擁擠不堪,咱們這就進城吧,下官再為大人一一引見各位官員。」
楊凌頷首笑道:「承情,承情,勞動安大人和諸位同僚了,一切由布政使大人安排例是。」
一行人進了城,在成都最大的『錦江酒家』大擺宴席。酒席開了,伍漢超這才有機會單獨去見父親。他走到父親身邊,激動地道:「孩兒參見父親大人。」說著就要掀袍跪倒。
伍文定一把扶住他,笑道:「起來,這兒又不是家裡,不要行此大禮,此刻你我只是貯同僚而已,公私要分的清楚。」
愛子衣錦還鄉,伍文定甚是光彩,同席的官員也都微笑望來,不過人家父子剛剛相見,可沒有不識趣地上前攀談。
伍文定端詳愛子模樣,撫須笑道:「好,好,你在江南平倭的事,爹也聽說了一些,不愧是我伍家的兒郎,沒給爹丟臉。」
「呵呵,爹本來尋摸著,讓你先考武舉,在仕途上再求發展,想不到你倒好運氣,竟然投到了楊大人門下,如今憑著赫赫軍功混上了驍騎都尉,這品秩可不比爹低了,哈哈哈哈,你娘聽說後不知有多開心……」
伍文定看見兒子出息,說的甚是得意。伍漢超也笑道:「母親知道兒子出息了自然開心,兒現在承擔著欽差大人的安危,今日怕是不能回去見過母親,待大人行止安頓妥了,兒便馬上回府。」
伍文定擺手道:「不急不急,公事要緊,既然到了成都,還怕沒機會見面嗎?楊大人如此提拔重用,你可得爭氣才行。」
父子二人正說著話,宋小愛笑眯眯地閃了出來,臉上掩飾著一絲羞意,大大方方地道:「小伍,這位是……」
伍文定也是方才才知道護衛欽差來蜀的是廣西的狼軍,不過卻不知道宋小愛的身份,欽差行止那是隨便打聽的嗎?他方才見到軍中站著位姑娘,心中就覺得很奇怪,還以為欽差大人公然帶著女眷出行,現在一看又是這位姑娘,也好奇地道:「漢超,這位姑娘是……?」
伍漢超連忙對宋小愛道:「這是我父親,成都同知伍文定伍大人。爹,這位是抗倭狼軍統帥,皇上親封的參將總兵官宋小愛宋姑娘。」
伍漢超一聽嚇了一跳,連忙深施一禮,恭聲道:「下官失禮,原來是宋大人當面,失敬失敬。」
宋小愛見狀也嚇了一跳,她可從沒有過當總兵的覺悟,眼前這位可是伍漢超的老爹,豈敢讓他對自己行這麼大禮,宋小愛慌忙還了一禮,腰彎的比他還深,連聲道:「伍大人不要多禮,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伍文定剛剛直起腰來,一瞧這架勢,趕忙的又揖了下去。他雖然性格豪邁,不拘小節,可是畢竟是兩榜進士出身,官場上該遵守的規矩還是知道進退的,尤其他現在還掌著一府的刑名,管律法的人更重視這個。
他是五品官,宋小愛是參將領總兵銜,正二品,按規矩他見了要行遜禮,站要旁站,走則隨後,否則就是僭越失禮。而四川地方少數民族眾多,由於朝廷一直採取懷柔政策,對土官們恩遇隆重、禮敬有加,所以漢官更重視這些禮節,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現場這麼多官員,要是逾禮被誰告上一狀,那又何苦?
伍文定和宋小愛各有忌憚,對著作揖不停,總要比對方多施一禮這才心安。伍文定見狀,也不知該如何化解這段尷尬,只好向宋小愛猛打眼色。
宋小愛抬頭瞧見,連忙對伍文定道:「伍大人先忙著,大人有事喚我,再見,再見!」說著趕緊又施一禮,不待他還禮便一溜煙兒逃了。
伍文定抱著大鬍子喘了口粗氣,對兒子餘悸未消地悄聲道:「蠻族土官,不習教化,身為總兵官卻不知朝廷禮儀,害得為父險些被人蔘劾。兒呀,她的官兒大,你和這位土司女官同在欽差身邊做事,可苦了你了。」
伍漢超乾笑兩聲道:「呃……不苦,不苦,還行,還行,父親大人過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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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政使安文濤和按察使陸政一左一右,坐在楊凌身邊,推杯換盞,顯的甚是親熱。
楊凌不動聲色,暗暗觀察,發現在場的官員多以這二人為領袖,每有倡議,一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