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州河西,這是一片空曠的沙地,由於土壤不適種植莊稼,而且每逢雨際,河水總會漫上地面,所以空空如也,正好用來安置雪貓的部下。
江邊洲並不是一整塊完整的土地,而是由幾塊大大小小的沙灘地拼湊而成,中間隔著淺淺的溪流,雪貓的嫡系佔據了最大最完整的一塊地方,其他隸屬於雪貓的各島島主則分別率領著自己的人馬安營紮寨。
劉知府早已通知地方在這裡搭建了許多棚子,縱有不足,海盜們自己也可以暫去遠處河灘林中砍伐樹木,搭建暫居之處。
百餘口肥豬、山羊和四大車美酒已經運到,各海島首領按照自己的人口多寡分了分,各自趕回去,就在溪邊殺豬屠羊,點起篝火,架上大鍋,準備飽餐一頓。
雪貓的二當家是個琉球人,叫二蛋,他身材矮壯,常喜歡光著黑黝黝的上身,頸上掛了一串鯊魚牙磨的大項鏈,顯的十分粗野。這人善使一手魚叉,百步之內,力貫人體,向來還不曾失手,是雪貓手下第一戰將。
他領著幾個親信匆匆巡視駐紮在沙灘上的各部海盜,目光四下逡巡著道:「官府的人已經離開了?」
一個部下恭恭敬敬地道:「是,二當家,那些官府的人看不起咱們,娘的虛情假意地歡迎一番,丟下東西就走了。」
二蛋嘿嘿一笑,說道:「走了才好,留下來爺反而不放心了。現在貓爺和幾位大首領正在城中飲宴,都打起精神來,官府送的是活豬活羊,倒不用擔心,那些酒,不許兄弟們碰,現在還是小心點好。」
一個頭目忍不住道:「二當家,不至於吧,貓爺接的可是皇上的聖旨吶,那是啥?金口玉言。皇上,全天底下,放眼四海,就一個皇上,說話能不算數嗎?」
「放屁!叫你小心點你就小心點,哪兒那麼多廢話。小心駛得萬年船,聖旨是下了,貓爺也換上了豹子補服,算是朝廷大員了,可咱們畢竟剛剛投過來頭一天,不安穩吶。楊砍頭看著像頭綿羊,手掌心狠著吶,等咱領了軍衣、軍餉、分配了駐地,那才算是正式的朝廷軍隊。」
「是是是。」那人唯唯退下,另一個海盜嬉皮笑臉地道:「二當家,你說咱們貓爺穿上朝廷的武將官袍,胸前綉一頭豹子,看著是威風,噯,這要再升,是什麼袍子,是不是綉龍?」
馬空聞瞪了他一眼,喝道:「閉嘴,現在是朝廷的人了,說話小心著點,這一句話就能要你腦袋!什麼龍袍,那是皇上穿的。貓爺現在是三品武官,再升一級就穿獅子補服,要是能成為一品武官,嘿嘿,那就穿麒麟服,哪有穿龍袍的道理?」
那人目瞪口呆了半晌,怪叫道:「不對呀,我今天看到楊砍頭穿的就是龍袍啊。」
馬空聞沒好氣地道:「那叫蟒袍,上邊繡的是四爪金龍,比皇上的五爪龍少了一爪,那可不是朝廷正式的品官服飾,只有最受皇上寵信的大臣,才能獲此殊榮,咱們貓爺現在是手握重兵、鎮守一方的大員,再熬上十年二十年的,沒準等告老還鄉的時候能綉只獅子在胸口,蟒袍是沒指望了。」
二蛋聽了陰陰一笑,接受招安之前,雪貓已單獨同他商議過,一旦成為朝廷水師,有了新式戰艦和火炮,就令他帶著賤貓兒去海外開闢一片江山,到那時進可攻退可守。告老還鄉?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憑什麼白白送給朝廷?到那時候,蟒袍?哼哼,弄件龍袍穿穿又有何難?
不過這件事實在太過重要,除了他和雪貓,再沒第三個人知道。這也是雪貓帶著三個兒子和七大首領去見楊凌,唯獨把他扔在外邊的原因。雪貓根本不想把自己這個忠心耿耿、權力僅次於他的人也弄到朝里當官,這才方便他將來行事。
二蛋背著手走到溪邊,只見幾個海盜一身是水,正在河裡圍堵一頭肥豬,原來竟是有一頭肥豬掙脫了跑掉了。這些海盜殺人在行,卻沒一個會殺豬,只見豬背上釘著一口刀,鮮血淋漓,在溪水裡直哼哼。
這些人好不容易將那把獨豬趕上岸,只見一個一襲布袍的青年漢子一個健步趕過去,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柄尺半的尖刀,手腕一翻,一刀攮在肥豬心口裡,然後團身後退,以免豬血濺到身上。
那肥豬要害中刀,哼哼唧唧地跑出幾步,一頭栽到地上抽搐起來。眾海盜見那人身手俐落,都情不自禁地叫起好來。二蛋目光一凝,上下打量那人一番,見是個生面孔,便狐疑地走過去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轉過頭來,卻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後生,他將刀在一旁的糧車上蹭了蹭,靦腆地笑道:「我是里正老爺派來送糧食和牲口的,看幾位大爺不懂得殺豬,就伸手幫個忙。」
他嘿嘿笑了兩聲道:「我家就是殺豬的,村裡的叔伯大嬸們誰家要殺豬,都是找俺爹幫忙。」
「小超,還沒卸完車吶,回家晚了看爹不罵你!」一個纖腰素巧的青衣女子一邊抹著汗,一邊向他招呼著走來,瞧她柳眉杏眼,嘴角上翹,總是一副甜甜的笑模樣,眾海盜不由眼前一亮,有人便起鬨道:「小子,這是你媳婦兒吧?管的夠緊的啊。」
另一個馬上道:「瞧那細腰長腿,該緊的地方那是一定夠緊的。」群盜聞言放肆地大笑起來。
小後生好像聽不懂他們淫穢的話似的,憨態可掬地笑道:「嗯,那是俺……俺媳婦兒,」說著趕緊揚聲道:「馬上就好,我把糧谷卸了車,咱就回。」
幾個海盜見那小媳婦兒一副嬌俏模樣宜喜宜嗔,都心痒痒的,可是也知道今非昔比,現在是萬萬做不得擄人姦淫的事,便一個個笑嘻嘻地湊過來。
他們一邊幫著小後生卸車,一邊開些葷腔玩笑,逗弄的那小媳婦兒緊繃繃的俏臉蛋兒跟熟透了的蘋果似的,一俟卸完了糧食,便趕緊扯著丈夫的衣襟羞羞答答地跑了。
二蛋四下瞧了瞧,見各處都有牽著騾馬送糧的百姓,大多長的黝黑憨厚,有的還赤著雙腳,看那在沙礫上行動自若的光腳板,顯然腳上長滿老繭,確實不可能是官兵扮的,二蛋心中疑心頓去。
他見身邊幾個海盜還在議論人家的胸脯屁股的,談的眉飛色舞,不禁蹙眉叱道:「都閉嘴,今晚都打起點精神,」他瞧見地上堆著幾壇老酒,便道:「晚上誰也不許飲酒,關老四,把酒看起來。」
幾個海盜一聽都涎著臉道:「二當家,兄弟們今晚都想著痛痛快快喝一頓呢,貓爺他們還不是在城裡喝的昏天黑地,你老開恩,這幾壇酒一人分不了一碗半碗的,還怕醉了不成?」
二蛋猶豫一下,扭頭對關老四道:「先找幾個人開壇喝上兩碗,要是沒什麼事,才准大家喝,不過……每人都不許喝多了。」
關老四一聽喜出望外,連忙喜滋滋地答應一聲,趕過去拍開泥封,就著壇口使勁兒地灌了一通老酒,饞得旁邊的海盜直咽唾沫。
宋小愛牽著伍漢超的衣襟走出老遠,回頭看看沒有人注意了,這才「咕」地一笑,拽拽他的衣襟道:「噯,你老爹是殺豬的呀?哈哈哈,讓伍大人曉得了,還不定要怎麼收拾你。」
「嘿嘿,你宋總兵還不是成了殺豬匠的媳婦兒?我爹官還沒你大呢,你不怕他怕什麼?別看我爹是個文官,為人豪爽著呢,他才不在意這些小節。媳婦兒,他們的布置都看清楚了?」
「啐,誰是你媳婦兒呀。」宋小愛臉紅紅地道,不過聽著他這話心裡卻覺十分甜蜜,她停了一停,才道:「我就看著你吶,他們哪塊灘地上,駐著多少人,都屬於誰的人馬,我可沒注意。」
「啊?」伍漢超正推著小車走著,一聽這話一下子站住了,頓足道:「你這不是壞了大人的事嗎?軍機大事,玩笑不得。」
「噓。」宋小愛見他真的急了,此時還未走出海盜營賬,怕被人看出破綻來,忙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胳膊,一邊走一邊俏皮地道:「騎尉大人,您老就放心吧,當我帶來的那些人都是木頭樁子呀?誤不了事。」
伍漢超因剿倭得力,楊凌已替他請功授為武德騎尉,如今是正五品的武將。他和宋小愛行軍打仗,日日都在一起,天長日久,兩個年齡、相貌彼此相當的男女早已暗萌情愫,兩人雖然未公開表明,其實心中早已將對方視作自己的戀人。
此事宋小愛的部下們冷眼旁觀,人人心中有數,只是這些土人外表雖憨,可是卻不缺心眼兒,誰敢風言風語惹的小愛頭人抓狂?雖說他們沒幾個人讀過書,可是卻忠誠地履行著沉默是金的緘言。
伍漢超聞言這才放心,他推著獨輪車從木板搭起的簡陋小橋上走過,木板顫顫,車輪吱吜。扭頭回望時已是夕陽西下。暮色蒼茫,殘陽如血,映得銀帶繚繞般的小溪碎紅如焰。
沙灘上,茅屋處處,炊煙裊裊,本該是一派悠閑田園風光,只是粗野的叫罵聲、一些閑極無聊的海盜扯起女人鑽進四面透風的棚屋傳出的淫語浪叫聲,徹底破壞了這裡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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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蒼茫,淺淡的月色中一排灰影悄然自小佛渡島兩里開外滑過。那是一排海船,可是同常見的海船不同,船上無桅無帆,所以儘管海上風平浪靜,還有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