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布政使衙門的籤押房內一片忙碌,布政使司、按察吏司、知府衙門、總兵府統統搬了進來,楊凌來了個戰時合署辦公。籤押房打通了左右兩間會客室,幕僚師爺們濟濟一堂,各種公文的報送都不敢稍加延誤。
籌措足夠的糧秣、軍需;調濟足夠的船隻、馬騾、民夫;被倭寇劫掠過的地方要安撫百姓、救濟米糧;稅賦衙門要對沒有受兵災的地區和大戶人家繼續徵收『戰時抽編稅』以配合戰爭需要。
參謀本部里軍驛和兩廠一衛的秘探川流不息,不斷送來各地的軍情、動態。每個官員的書案前都堆得文牘如山,但是人人兢兢業業,一改往日敷衍塞責、拖拖拉拉的衙門作風。新提拔起來的一批年青官吏做事更是雷厲風行。
誰敢不賣力幹活呀?福州大街上的血腥氣還沒散呢。這位楊總督看起來和和氣氣,誰曉得他竟有這副魄力,一千多顆人頭啊,就是連殺一千多隻雞,都叫人手軟腳軟,他居然一聲令下,象割草似的盡數屠戳。
這種鐵血手腕,頓時懾服了全省官員,布政使衙門兩旁「欽差總督大臣」、「威武將軍楊」兩面大旗,頗有『接引使者在此,歡迎西天一游』的效果。各地趕來覲見的官員遠遠瞧見這兩面旗幟,誰不屏住呼吸,如履薄冰一般。
福建氣象為之一新,全省統治機構正在緩緩啟動,重新開始發揮作用楊凌的書房設在後院,書房前曲徑迴廊,左右是假山池塘,但是連著幾天沒下雨了,天氣過於悶熱,雖在水池邊也不覺涼快。楊凌只著輕衫長褲,書房門戶洞開,他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聽著何總兵彙報軍情。
「基本情形就是這樣了,宮本浩自擁了六艘帶有多門大炮的戰艦,加上他原有的船隻,野心大為膨脹。看起來他也知道作為異族人,他只能在大明陸地上劫掠,卻不可能得到漢人的擁戴,從而長久地站住腳,所以宮本浩的部下雖仍在各處劫掠,但他本人已開始在海上尋找落腳點。」
何炳文坐在楊凌身旁椅上,欠身說道。
自被楊凌救下,他便視楊凌為救命恩人。況且兩人今非昔比,楊凌官爵,地位遠高於他,他現在雖穿上了獅子補服,成為統領福建水陸官兵的總兵官,但是對楊凌反而越發地恭敬起來。
楊凌知道他是那種有些古板的正規軍人,和閔文建那種瘋子兵是不能比的,勸了幾回見他仍執禮甚恭,楊凌也不在強求。
楊凌輕搖著扇子,輕風徐過帶來一絲清涼,輕輕拂動他的頭髮。
他蹙眉想了一會兒道:「這一段海域,他們想落腳,能去什麼地方呢?北則是釣魚諸島,南則是滿刺加,東則是夷州,中間唯有澎湖,如果讓他站住了腳,再想討伐可就要費盡周折了,福建水師正在整頓當中,其餘幾支水師一時又抽不出來,唉……」
何總兵奇怪地道:「大人,澎湖離陸地甚近,釣魚諸島又有白小草盤踞在那兒,滿刺加現在駐有西洋海盜,如果要取,宮本浩十有八九要謀取夷洲。現在福建戰局還不明朗,末將一直也在憂心這些衛所官兵能否儘力做戰,我看前廳各衙門的官員雖然十分忙碌,可是大人對於福建戰局似乎有些……有些……」
楊凌一笑道:「有些漫不經心是嗎?呵呵,不是本官不著急,而是福建戰局著急不得。目前衛所官兵的士氣雖有所恢複,但是殺頭立威終究沒有點鐵成金的效果,我也不奢望他們馬上完勝,只要能控制住戰局,改變一邊倒的頹勢,那就夠了。
給倭寇一點勝利的幻想,把他們吸引在這兒,反而有利於我們全殲倭寇,從而一勞永逸。不過現在宮本浩有六條新式戰艦,加上他們原有的船隻,要取夷洲並不難,這也正是本官最擔心的事情。」
他看了何炳文一眼,沉重地說道:「夷洲於我大陸十分重要,現在是,將來更是,何大人不可等閑視之。別的不說,就說這些倭寇,遠在日本國還能渡海來我沿海襲擾,如果讓這些強盜把近在咫尺的地方佔了,福建朝夕禍事,哪還有一日寧靜?」
何炳文只著眼於眼前戰局,想的卻沒有這麼遠,聽楊凌一說,想想倭寇如果苦心經營夷洲,有了一個往返方便的大本營,對於廣東、福建、浙江三地來說,簡直就是一隻隨時可以暴起噬人的猛虎,不禁悚然稱是。
楊凌輕輕敲擊著桌面,說道:「身為戰地指揮官,要關注一時一地的得失,何將軍身為一省總兵官,需要縱覽全局,目光長遠吶。嗯……夷洲,斷不可被倭寇所得,可是北方水師……」
他忽地長身而起,斷然道:「皇上已下旨同意駐兵琉球,我本想待山東、江蘇一帶肅清倭寇後再抽調官兵,如今看來已是時不我待了,必須馬上駐兵琉球,從而對雪貓、海狗子構成壓力,迫使他們早日接受朝廷招安,我們受到牽制的水師才能儘快南下。」
他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下一封軍令,要求白重贊匯同山東、江蘇都指揮使立即抽調一支兩萬人的軍隊,由水師護送至琉球駐紮。楊凌寫罷,加蓋了隨身的印衿,然後以火漆封印,喚過門口侍衛讓他立即交付軍驛。
處理了此事,楊凌回身對何炳文道:「現在軍隊嘛,以調整和穩定為主,畢竟恢複軍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嚴苛的軍令有了,還有賞罰分明,任何一支部隊只要取得了勝利,哪怕是小勝,總兵府也要予以褒獎,並通令全軍,同時著地方官府提高戰勝軍的待遇。呵呵,那些兵骨子裡還是有血性的,這樣和人一比,調動軍心士氣也容易些。」
「是!」何炳文也笑道:「大人是天生的儒將啊,末將聽說大人在大同指揮數萬大軍,調將用謀,打得一向囂張跋扈的伯顏猛可望風而逃,想不到對於整肅軍隊、振興士氣也有獨到的手段。這些滾刀肉般的痞子兵,沒有大人十字街頭迅斬千人的凌厲手段,還真的懾伏不住。
苗千總率領的千人戰隊在福建無人支援,以致全軍盡沒,各路千人戰隊聽說了這消息大為憤懣悲恚,再逢戰事多有消極避戰的情形。
大人斬下自布政使以下共計一千一百二十五顆犯官匪將和不法士兵的人頭償命的消息傳開後,士氣軍心大振,他們現在每逢戰事人人頭纏白綾,上書『誓死』二字,打起仗來像瘋子股的不要命,現在倭寇一遇到頭纏白綾的官兵就頭疼得要命,除非數倍於我軍,否則馬上轉身逃命,哈哈,咱們明軍總算打出了威風。」
楊凌早由番衛口中聽說了此事,聞言點點頭,喟然道:「是啊,將士們在前方用命,索要的並不多,一份理解和支持足以令這些血性漢子產生為知己者死的壯志雄心,我以雷霆手段處置這些資敵通敵、暗中為匪、謀殺欽差的罪囚,一是為了整頓軍心、二是為了迅速激活福建全省瀕臨癱瘓的官府運作,三來就是……就是為了那些枉死的將士……」
楊凌說到這裡,眼中忍不住溢出閃閃的淚花,何總兵也沉默起來。默默半晌,一陣清風穿窗而過,二人才自沉默中醒來,就在這時,一名親軍出現在門口,輕聲道:「大人,有一個身份不明的人說有要事面見大人。我們詢問他的身份,他卻不肯說,只說大人絕不會後悔見他,只叫我們來通稟大人,大人若是不見,他馬上就走,絕不敢騷擾。」
「嗯?」楊凌與何炳文互視了一眼,這才問道:「就來了一個人?什麼打扮,看不出來歷么?」
「是!那人……還帶了兩個隨從,看樣子是有功夫在身的,標下檢查過,他們都沒有攜帶兵器,那個為首的人身材矮胖、面色紅潤,像個養尊處優的財主富紳。」
「呵呵,現在我楊砍頭的凶名遍布八閩,財主富紳?我請他他都不敢來呢,還會主動送上門來?請他去客廳暫坐,我馬上就來!」
望著侍衛匆匆離去,楊凌對何炳文笑道:「何大人,你看會是什麼人要見我?」
何炳文皺眉道:「想不出,會是誰那麼大膽子敢……呃……會想來見大人,莫非是朝廷……?」
楊凌搖頭道:「不會,朝廷縱然派密使來,也不會到了我的衙門還遮遮掩掩。現在本官也好奇的很,不知道是不是妄自尊大的宮本浩吃了熊心豹膽,甜頭沒嘗夠,居然又來要本官送他錢糧呢?哈哈,我去會會他。」
他穿上衣袍走到門口,忽地想起一事,又回頭道:「對了,劉知府方才來見我,吞吞吐吐的要替犯官家眷求情,好像是個叫汪伊人的,說是和他的愛妾極為要好,這兩天他的妾侍吵得他頭疼,無可奈何才來求我。呵呵,看不出老劉倒是個怕老婆的。
現在所有犯官家眷是由你處理,他要買你就讓他買回去吧,本來,我就不贊同罪及家人的……,奈何律法如此,唉!你記住,發賣為奴可以,青樓妓館來挑人的,一概攆出去,不可做出那樣的事來。」
「是!」何炳文答應一聲,心道:「汪伊人?劉知府倒會打馬虎眼,那是汪飛凌的妹子,首惡家眷吶,大人倒是宅心仁厚,只是統統發賣為奴,不許賣往青樓,這軍餉可要大大減少一筆銀子了。不行,老劉都快六十的人了,這女人弄回去,早晚大被同眠,磨鏡磨到他床上去。要賣給這生冷不忌的老色鬼,我得提提價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