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們從未見過楊總督如此暴怒,慌忙答應一聲,各自下去豢寫軍令和奏摺,白重贊見楊凌余怒未息、臉色鐵青,忙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大人,江南富甲天下,在此地劫掠一村,勝在其他府道劫掠一縣,從倭寇的分布上,其重心也放在江浙一帶。
所以下官以為,可以從四川、山東、湖南、湖北調兵入江南,協同剿匪,以上地區士卒也大多熟悉江南地貌,其戰法也相似,大人以為如何?」
成綺韻憐惜地看了眼楊凌憔悴的面容,插嘴道:「大人想要調兵入江南?」
楊凌疲倦地坐回帥椅上,重重地點了點頭,嘆息道:「江南士兵大多不善戰,此時又無法訓練新兵,僅靠現在的兵力分守各地,要剿殺到處流竄無所顧忌的倭寇談何容易?所以我想調兵協助剿匪。」
成綺韻不想再給楊凌施加負擔,可是軍需軍餉乃是關鍵大事,她一直負責這方面的事務,如今楊凌要調兵進江南,有些事再不說明就要延誤軍機大事了。
她猶豫一下,終於低聲道:「大人,朝廷已支付不起龐大的軍費,你知道,從去年到如今,朝廷的用銀……,江南比不得邊軍,邊軍餉銀本就低廉,而以上各省多是衛所兵,軍餉本來就高,戰時另有貼補,這筆軍費……」
楊凌茫然聽罷,苦笑一聲,搖搖頭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唉!為什麼這麼多事偏偏湊在了一起?如果給我幾年時間,只要三年……三年時間,朝廷的狀況一定大大不同。現在……」
他咬了咬牙:「無論如何也要挺過去!可是軍費……軍費……」他站起來慢慢踱著步。
沒有軍餉,喊幾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軍人當保家衛國、靖一方安寧的口號,分析一番軍民魚水,休戚相關的大道理,對現在的軍隊根本就行不通,他們哪有那覺悟啊,大兵也有家要養的,自己吃不飽、家人沒飯吃,你說破了天去,肯為你賣命才怪。
成綺韻見楊凌面有憂色,說道:「大人,如今戰局緊張,拖下去的話,江南工商乃至農業,都要受到極大的破壞,所以兵不可不調。不過為了節省軍餉,卑職以為可以少調衛所官兵,況且各地衛所官兵其戰力如何,也尚未可知。」
楊凌失笑道:「不調衛所兵調什麼?調民壯?不可能的,他們豈肯離開家鄉,一來極難調度,而且民壯並非軍隊,沒有保衛異地的責任,他們沒有這種覺悟的。」
成綺韻搖了搖頭道:「大人,卑職說的不是民壯,也不是官兵,這些兵戰力絕對在官兵之上,而且軍費極低,只要管頓飽飯就行。」
楊凌疑道:「什麼兵?難道海上……已經有了進展?」
成綺韻笑道:「非也,是狼兵!大人可以徵調苗、壯、土家各族狼兵,他們民風彪悍,慣于山地、叢林、水泊作戰,而且個個都是天生的獵人,游擊埋伏別有機巧,調這些土兵來,就可以減少徵調的官兵,大人以為如何?」
楊凌喜道:「不錯,是個好主意,只是儘管如此,我們現有的軍費可足敷使用么?」
成綺韻坦然道:「不夠,遠遠不夠!」
「不過……」她遲疑了一下,道:「大人,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大人可否容卑職些時間,我一定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
楊凌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地展顏一笑道:「好!我的女諸葛從未讓我失望,這回我相信你一定也想的出辦法,那麼本官就先上表朝廷,請求調兵了,你先放下其他的事務,著力解決軍需、軍餉問題!」
成綺韻莞爾一笑,抱拳道:「卑職遵命,大人此言一出,卑職殫精竭慮,絞盡腦汁也不敢令大人失望。」
※※※
正德對楊凌那是絕對的支持,要銀子他是實在拿不出了,調兵他倒毫不猶豫。江南是朝廷的根本,現在處處倭寇作亂,長此下去會危及朝廷,這一點認識滿朝文武還是有的,所以也沒有哪個大臣敢在這時出奇冒泡提出反對意見。
楊凌的奏摺一報到朝廷,幾乎立刻得到了批准,兵部的調令馬上以六百里快騎發往山東、湖南、湖北、四川、貴州諸府道。
楊凌一接到朝廷的回報,便急匆匆趕往後院,驚得在院中悠閑往來的鴿子紛紛展翅飛起。楊凌大袖飄飛,昂然直入,霍地一把拉開了房門,裡邊正要推門而出的成綺韻撲了個空,一頭栽到他的懷裡。
楊凌連忙扶住,成綺韻臉紅紅地移開身子,捂著撞酸的鼻尖嬌嗔道:「大人走路怎麼這般急,卑職要是破了相,非賴上你一輩子不可。」
楊凌這時可沒心思打情罵俏,他揮舞著兵部的報文急吼吼地道:「綺韻,兵部行文到了,各省援軍即日啟程趕赴江南,軍餉有了眉目么?要是大軍到了卻發不出餉,別說讓他們去打仗,光應付這些兵痞的騷亂,本官就要愁掉頭髮了。」
成綺韻白了他一眼道:「那算活該,我破了相,也要你好看。」
她揉了揉翹挺的鼻尖,才道:「卑職正要去見大人,這兩日卑職拜見了布政使大人、谷公公,並會唔了吳老、徐公子等江南士紳豪族,想出了兩個朝廷和百姓都能接受的方法,估計籌措的軍費足以支付大軍所用。」
楊凌大喜,口不擇言地道:「天賜綺韻與我,快講快講,是什麼好主意?」
成綺韻聽他這話,心中一甜,幾日的辛苦疲勞頓覺一掃而空,忙興緻勃勃地道:「朝廷無銀,由於戰局綿延數省,咱們內廠的生意也大受影響,何況那些銀子養十數萬大軍也是杯水車薪,如今只有在進行戰爭的地區攤派加稅。
這個是有先例的,受兵災的地區是直接受益者,所以無論貧富也能接受。經與布政使劉大人、谷公公商議,並聽取了吳濟淵、徐經等士紳豪族代表的意見,決定以『戰時緊急提編』的名義徵收稅賦。」
楊凌一怔,遲疑道:「逢戰亂、匪患時,地方官員有權審時度勢,調度一切人力、物資,並以戰時名義緊急收稅,事後只須上報有司,我現在總督六省軍務,自可做此決定,只是……江南已被匪患鬧的民不聊生,加收稅賦百姓承擔得起么?如果從其他省份收取如何?」
成綺韻苦笑道:「大人以為如今各地官府、百府都做到『天下為公』了么?事不關己,不但其他省份百姓有抗拒之意,就是地方官府也會拖怠不辦,要收稅唯有從戰事地區收取,這個以前也是有先例的。
不過以前的舊例是按原有稅賦加成收取,卑職以為此例不可取,卑職的意思是首先由官府將六省百姓按貧富分為十等,先從第一等富人收取,所收稅賦足夠軍隊使用便停止,如果不足,減比從第二等富人收取,再不足減比收第三等,以此類推,僅此一項,一省可以加收銀兩五十萬,足夠軍費開支。
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減少貧民所受的損失,富戶因為戰爭所受的損失遠大於徵收的稅賦,急盼戰事平息,所以也大多樂意接受。此外再由內廠遍布天下的車馬行、茶樓、賭館、妓院、飯莊宣傳開海解禁的好處,這樣做一來加強了民眾對抗倭的支持。
二來由谷公公適時推出海市衙門特頒的『抗倭樂捐狀』,凡是主動樂捐銀兩,支持抗倭平匪的,憑此狀在開海解禁後,海上行商、收稅等各方面可以獲得優惠待遇。相信可以吸引相當多的士紳豪門慨然樂捐,這樣一來多餘的銀兩,可以用來繼續投資船廠和水師組建,以及各種海事衙門的籌建,不致使其受到戰爭影響,延誤了進度。卑職試探地方官府和部分豪族的態度,對這些舉措都是認可的,縱有部分百姓心生怨言,可是事急從權,也顧不得了。」
楊凌想起李自成進北京前,那些鼠目寸光,死活不肯拿出銀子做軍費、坐視城破把自己弄得一文不名的守財奴,情知此舉必定會招致一些富紳的反對,成綺韻只是怕自己擔心,所以有意遮掩罷了。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即便正常的時節,正常的稅賦,還不是有些無良的豪紳想辦法拖稅、瞞稅?就算你倒過來給他們送銀子,恐怕他還要找些我家人口多、他家人口少的原因嫌送的不公平而抱怨罵娘呢,顧不得了。
楊凌思忖一番,斷然道:「行,就這麼辦,你拿出詳細計畫來,我立即頒布六省,並上報內閣。此事既定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前廳。」
他看看成綺韻案頭堆積如山的卷宗,微微蹙了蹙眉,輕嘆道:「綺韻,要是乏了,就歇歇吧,你身子弱,莫累壞了。」
「是,大人,大人……」
楊凌回過身來,疑道:「還有事么?」
成綺韻挨近過來,幽幽地道:「男子二十八歲起才留鬍鬚,大人甫及弱冠,平素極重儀錶,鬍子都刮的凈凈的。可現在束髮凌亂、胡茬青青,臉頰也瘦削了,還動不動就發脾氣。
卑職若病了,有大人關心,大人若病了,卻不知有多少混蛋在暗中歡喜,統率六省,勞神操心,戰事非一日可畢,你……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是……」
她說著,竟忘情地輕輕撫上楊凌的下頜,柔軟的小手輕輕撫過他的短髯,眸中亮晶晶的。楊凌被她語氣中透露出來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