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離開紫禁城,先回了趟內廠了解離京這段時間內廠發展的詳細情形,吳傑、黃奇胤、於永三大檔頭聽說楊凌晉陞侯爵,官至龍虎上將軍,均欣喜不勝,幾人恭喜一番,這才將內廠如今的發展情形一一稟報。
內廠的情報網已在大明各地全面展開,由於他們獨闢蹊徑,情報網的搜集層面與東廠、西廠、錦衣衛不相衝突,因此發展極快,見效也甚速,楊凌的耳報神現在已後來居上,成為廠衛之中最具效率的部門。
於永天生一副商人頭腦,他做生意不怕被人佔了好處,內廠類似於股份公司的經營方式,本著有錢大家一起賺的宗旨,不但沒有得罪現有的地方豪紳集團,而且把他們也拉了進來,晉商、徽商、閩商、甘陝馬幫、江南士族乃至京師的勛臣功卿不斷加入,他們的利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已經隱隱形成了一股極強大的潛勢力。
這股勢力若有需要,可在一夕之間聚集白銀上億兩,亦可在杯籌交錯間影響京師、地方許多官員的看法,它的力量看起來不是那麼明顯,卻已潤物無聲的方式,正迅速向大明的政界、士族、商界等各個階層滲透著力量,外人的感覺尚不是那麼明顯,可是身在其中的內廠幾大檔頭卻清楚地知道這股力量是多麼龐大。
楊凌想在官場政壇一展抱負,必然要有自己的政治主張。皇帝能給他的是權力,但是這份權力能否真正發揮功能,能否不在上下、平行之間推諉扯皮、荒腔走板,靠的卻是士農工商各個階層的配合和服從,而內廠現在正在把這些階層的精英和領袖往自己這條船上拉。
火者亞三等傳教士的火槍研究暫時進入了一個瓶頸,想再進一步始終不得要領,眼看大教堂就要完工,幾個傳教士傳教的心思又熱了起來,整日跑去教堂驗看工程進度。負責火槍研究的三檔頭馮唐成績不大,對此頗為惱火,見了楊凌不免有些慚然。
楊凌知道就是在現代各種專門學科發展的極其詳盡的年代,想發明一種新式武器、攻克一個技術難關,都要花上幾年功夫,所謂欲速則不達,他也沒指望區區三兩個月時間新式火槍就能出籠,所以反而要寬慰他幾句。
如今陝西布政使司已開始全面準備試種紅薯和玉米,劉瑾雖對楊凌橫亘在他的權力路上心生怨恚,可是他的鄉土觀念極重,反正有內廠出銀子保證不會讓陝西出現荒年,如果這些作物真有奇效,那是為家鄉父老做下一件莫大功德,所以他對此事極為上心,時時關注陝西試種新糧的事,內廠向陝西起運糧種和教授耕作的農匠時,劉瑾更是極為合作。
閔文建已升任江南道都指揮使司僉事,江南道都指揮僉事共設兩員將領,一個負責練兵,稱為掌印。一個負責屯田,稱為僉書,閔文建現在就是江南道的僉書官,負責整個魚米之鄉的軍中屯田事宜。
閔文建對此並不在行,不過他對楊凌的本事卻推崇的很,對於屯田他既不懂也不會,卻知道嚴格按照楊凌的交代去做,將軍中貧瘠的土地全部改種新作物,又命令士兵開拓了大批本來不適宜種植莊稼的生田,做事可謂不遺餘力。
祝枝山在桃源也在推廣新作物,準備先試試一年兩種,只是他的地方太小,比起陝西和江南道來聲勢就差得遠了。楊凌聽了心中暢快之極,如今看來只有京師這裡力度最小了,可是天子腳下不同別處,文武百官都心存疑慮的情形下的確不適宜太過高調。
否則這些田地就憑內廠數千青壯勞力,要種地還不輕而易舉,楊凌擔心的是上千家佃戶若是沒了事做不免釀成民變,好在成綺韻走前對所買田地的佃戶安排的極妥當,那些佃戶並無人鬧事,都安安分分地領了糧種,跟著師傅學習耕種之法。
楊凌聽了這些介紹滿意地點點頭,向吳傑說道:「本官今日封爵加官,正是鋒芒畢露,呵呵,同時也是眾矢之的啊,這進諫開放海禁的事更加的要慎重些了。我回京前要吳老準備的名單如何了?」
吳傑微笑道:「卑職和黃大人正在擔心大人春風得意,失了謹慎,聽了大人『眾矢之的』一語,想來大人已有腹議,我等才放下心來。」
他自袖中輕輕摸出張紙來遞給楊凌,矜持地道:「大人,這份名單是我們和錦衣衛、東廠聯手查出與沿海走私的豪紳大族有密切關係的官員,共計七十六人,其中在朝中說得上話的有二十九人。
這樣的人雙眼所在皆是一個利字,談不上什麼氣節,我們示之以威、誘之以利,不由他們不向我們低頭,這二十九位官員皆已應允若有人諫書開放海禁時上表支持,請大人看一下。」
楊凌欣然接過,細細看了一遍,篩出的二十九人從五品到三品,品階不定,有六部的官員,也有翰林院、春坊、御使台的言官,只是沒有一個正把持著朝中大權的官員。
他輕輕嘆了口氣,想了一想才徐徐地道:「朝中六部九卿、內閣大學士,所慮者或是擔心內宦因此權力大熾不可控制,又或擔心興建水師、軍權下放弄得尾大不掉引起禍亂,這些人本官自有應對之法,倒不必多慮。
功臣勛卿、王侯士族雖然不掌權,不過他們在朝中的影響力也不可小覷,如今憑著內廠的生意,將他們拉進來大半,我想本官提出解除海禁時他們也不會拖後腿。」
黃奇胤想起自己經歷,深以為然地感慨道:「是啊,此等大事莽撞不得,需得從容布局,謀而後動,現在不思慮周詳準備充分,待到朝堂上公布政見的時候,已是圖窮匕見的最後決戰,那時再想應對已經遲了,一個不慎就要被打落九宵,從此不得翻身。」
吳傑道:「嗯,積寸累銖,正該如此,只是朝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手握大權的官員,有的鼠目寸光沒有遠見,有的是內地平原的豪紳大族出身,擔心開海解禁會影響到他們的家族利益,有的是愚腐老朽,牢牢把持著天朝上國只受朝貢、不予通商的想法,要讓他們點頭可有些難度。」
彭繼祖不以為然地道:「兩位大人是不是太過慮了?皇上對咱們廠督大人的寵信無人能及,只要皇上點頭,他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理他們作甚?」
楊凌搖頭道:「朝中比不得軍中,軍令一下根本沒有商量餘地,這些大臣只是這些勢力的首領,有他們帶頭反對,必然有相當多的官員隨之作梗,就算是皇上也沒辦法在群情洶洶激烈反對的情況下強行下詔的。」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唇邊浮起一抹笑意,轉而對吳傑道:「這些人,吳老可擬了名單?」
吳傑忙從左袖中又掏出張紙條,說道:「卑職早有準備,經過估測,在文官中頗有威望,而且極可能會帶頭反對大人開海之策的官員皆已記在這張紙上。」
楊凌接過來道:「本官瞧瞧都有哪些人,看來這事還要著落在焦大學士身上了。」
楊凌話音一落,一個番子閃身出現在門邊,恭聲說道:「廠督大人,內閣焦大學士請大人過府一敘。」
楊凌哈哈一笑,順手將那張紙條揣入袖中,起身道:「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來人吶,備馬,本官馬上去焦府!」
※※※
焦家後院祠堂中,焦芳向祖先牌位上了香,伏地磕頭,默默祝禱良久。他的兒子焦黃也隨著父親磕頭敬香,然後上前一步,將老父攙起。
焦黃是焦芳最小的兒子,今年剛剛二十八歲。老焦芳生有五子,長子、三子、四子早歿,如果只有兩個兒子,次子焦瑞如今是山東武定州的判官,焦黃剛剛進入翰林院做了檢討官。
焦黃扶起焦芳,輕輕地道:「父親,楊凌一再受到簡拔,帝寵確實無以復加,但是剛極易折啊。兒子在翰林院中,知道許多官員都對他不滿,如今楊凌掌了兵權、財權、督察百官之權,就如正午烈日,炙手可熱,令滿朝文武為之側目,他如今是眾矢之的。
兒子以為,父親不宜得罪了楊凌,可是也不應相隨太近,可父親昨日拒了內相劉公的禮物,今日又宴請楊凌,這是擺明了要站在他一邊。兒子恐怕父親得罪了劉公和朝中文武,孤木難支,到那時明槍暗箭,防不勝防啊。」
焦芳呵呵一笑,捋須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道:「兒啊,你的眼光還差得遠吶,背靠大樹好乘涼,爹靠了一輩子大樹,我這雙老眼不會看錯,楊大人是個靠得住的人。」
他看著香案上裊裊香煙繚繞中的祖先牌位喟然道:「咱們家已是四代為官,你曾祖宗仁公,官至韓王府教授,逝後追贈光祿大夫、柱國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曾祖母獲贈一品誥命夫人;你祖父景和公,官至翰林院編修,逝後享祿、官位同你曾祖一模一樣。」
「到了你爹這一輩上……」焦芳讓兒子扶著,走到外間坐下,繼續說道:「這才在活著的時候,就已官居一品,榮膺大學士、晉封左柱國,兒呀,你說這是拜何人所賜?」
焦黃臉一紅,訕然道:「是,兒子明白,可是仕途坎坷、官場險惡,兒子只是覺得楊大人他……年紀甚輕卻鋒芒畢露,實在不像吉兆。」
焦芳一曬,瞥目道:「這個,爹看然看得出來。」他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