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大軍氣勢洶洶而來,凄凄惶惶而去。伯顏部受創最重,嫡系部隊連死帶傷,幾乎折損過半。伯顏原本預料火篩勢必因大同無人接應之事來吵鬧一番,不料火篩不但沒有隻言片語的怨言,反而攜助伯顏運送傷兵,宰殺的戰馬製成了凍肉也主動給伯顏部和其他諸部送來,自己主動要求斷後,種種表現倒令伯顏好生鬱悶。
楊一清、王守仁主將副將意見一致,就是韃寇雖大敗,亦不可窮追,但韃子兵員大多有傷,部隊沒有存糧,如果擺出重兵追擊的陣勢促其速退,不讓他從容撤兵,因傷減員、飢餓減員的情形必將成倍增長。
所以楊一清派出幾路大軍,相隔數里,相互呼應,追上小股殘兵就吃掉,遇上韃子主力就擺出各部大軍合圍的姿態,逼得韃靼人不得不在冰天雪地中日夜兼程逃往沙漠,一路餓殍遍野,傷勢得不到休養治療因而喪命的韃子處處可見。
大同城內滿城歡歌,有士紳名流筵請駐軍將領的,代王府設宴款待各路援軍的,作戰有功的將領們互相筵請的,百姓們舉家慶祝的,大小酒樓人滿為患。
一切的慶祝活動,最終的指向目標自然是當今皇帝,可是小皇帝自從那日回了城,在巡撫衙門接受了代王和各路官員朝賀後,返回驛館便從此閉門不出,連代王親自相請赴宴的事都駁了,試問還有誰更有資格請皇帝赴宴?
皇帝不來,自己這份心意總得讓天子知道呀,於是乎楊凌、張永和苗逵這三位御前寵臣便成了皇帝的代表,不得不早出晚歸,直把白臉曹操喝成了紅臉關公才能回來。
楊凌在軍方一向名聲不錯,又不擺欽差架子,酒席宴上每每虛心討教些戰陣本事和韃靼軍隊的情形,令這些手握重兵卻大多沒什麼文化的將領難得有機會在上官面前滿足一番賣弄的虛榮,對楊凌觀感極佳。
楊凌從這些守邊多年的老將口中也討教了不少本事,尤其對這些將領的為人、性情有所了解,將來出兵討伐大漠時他至少對可用的將領可以心中有數,可謂受益匪淺。
這時傍晚,楊凌才趕回驛館,今日設宴相迎的是以杜人國為首的三鎮總兵,戰時他們駐兵在大同一線的關隘上,如今大同之圍已解,不日兩位總兵就要返回各自的駐鎮,是以設宴款待巡邊欽差。
他們對這位御前紅人、內廠總督有意結交,酒宴散了還各自派了百餘親兵馬弋將他一直送回驛館,這種隆重的接迎規格以前也只有兵部尚書,老將劉大夏承受得起。
楊凌到了府前,同三位總兵的親兵隊長客氣地打過招呼,這才轉回驛館,一進驛館大門他就腳下加快直奔後廳。掀開門帘兒,一股幽香夾雜著濃郁的藥味兒飄進鼻中,楊凌皺了皺眉,走進去,只見唐一仙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兩個臨時從王府找來的宮女見他進來,忙屈膝施禮:「見過大人!」
正德還是一身校尉打扮,正自銅盆中沾濕了毛巾,很認真的扭幹了水,瞧見楊凌進來,他遲疑了一下,也欠身施禮道:「見過大人!」
楊凌點點頭,問道:「一仙今日好些了么?」
「唔……表哥來啦?」唐一仙臉蛋兒燒得紅彤彤的,聽見楊凌的聲音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兩個宮女連忙扶住了她,在她肩上又加了一件衣裳。
正德笨手笨腳地想要把濕毛巾搭在她額頭,見她坐起只好遞到她的手中,唐一仙接過毛巾擦了擦臉,然後半靠在床頭,神態慵懶,格外惹人垂憐。
她喘著氣,瞧見楊凌臉色,才道:「表哥今兒又喝……醉了?不喜歡應酬就不要去了。」
楊凌看了正德一眼,他始終以校尉的身份出現在唐一仙面前,楊凌無法請他坐下,只好自己挪了把椅子坐下,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喜歡也不能去做,有些事再不喜歡也必須得去做,由不得人的。」
他探手試了試唐一仙的額頭,蹙眉道:「怎麼還是這麼燙?不是請的代王府名醫么?」
正德趁機告狀道:「她……她不肯喝葯,我熬了三次了,還放了糖,她就是不喝!」
唐一仙白了他一眼,嗔道:「啰嗦,你的話比我還多,還不是你熬的葯太苦了?」
「我……」正德翻了翻眼睛,怎好說出自己把一罐葯都熬幹了,後兩次都是找的旁人熬藥。楊凌笑道:「良藥苦口,你一直不吃藥,就這麼挺著,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唐一仙甜甜地笑道:「傷風嘛,不要緊的,就是腦袋暈乎乎的,跟喝醉了差不多,渾身的骨頭都是酸的,我多睡幾覺就好了。」
楊凌搖了搖頭,坐在這兒那香氣更濃了,甚至有些熏人,他這才瞧見桌上燃著枝藏香,楊凌不禁問道:「怎麼這兒還點著香?」
正德訕訕地道:「仙兒姑娘嫌房中藥味太濃,我就點了枝香去去藥味兒。」
楊凌哭笑不得地道:「別什麼都由著她,她受了風寒,重的厲害,房中應該經常保持空氣清新才好,不是聞著香就對身體一定有好處的。」
他溫聲對唐一仙道:「仙兒,快躺下歇著,不吃藥那就多喝些水,我們先出去」然後又對兩個宮女道:「兩位姑娘,請撤去葯碗和燃香,掀簾換換房中氣味,然後加上兩個炭爐。」
唐一仙說了這會兒話也真的沒了力氣,便聽話地躺了下去,楊凌向正德一打眼色,兩個人退出了房間。二人一回到書房,正德就垮下了小臉,沮喪地道:「楊侍讀,一仙姑娘病得有氣無力,還是整日責備我什麼事也做不好,朕是不是真的太笨了?如果除卻這皇帝的身份,朕真不知有什麼可對她炫耀的……唉!她若對朕有對你這個哥哥一半好,朕都不知會開心成什麼樣子呢。」
楊凌一詫,不禁搖頭笑道:「皇上雖有一後二妃,看來還是不了解女人,一仙對我別的部下都客客氣氣的,從來不擺大小姐架子,唯獨對你……呵呵,對你黃校尉,呼來喝去的,病得睜不開眼睛了還喜歡對你說話,皇上說是不是有些不同?」
正德眼睛一亮,擊掌道:「對呀,楊侍讀一言,令朕頓開茅塞,對對對,朕還以為仙兒姑娘討厭朕呢,可是晌午給她講海盜女王的故事,她卻聽得津津有味,還拉著我非要我講個不停呢,呵呵呵……」
正德傻笑了一陣,忽又惱道:「都是那該死的伯顏和火篩,又是攻城又是攻山的,害得仙兒姑娘提心弔膽地在閣樓中等候咱們回城,生生的吹病了,哼!楊一清的追兵回來了么?」
楊凌答道:「還沒有,不過這次追擊只是做做樣子,再追下去糧草供給就有些吃緊了,臣估計這幾日內大軍就該回返了。」
正德剛要說話,劉大棒槌急急走了進來,一見皇上和楊凌都在,急忙拜倒道:「卑職……臣見過皇上、見過大帥……」
正德失笑道:「你是什麼臣?」
劉大棒槌黑臉一紅,搔了搔後腦勺,才傻笑道:「這個……這個……小的見過皇上,見過大帥。」
正德被他逗樂了,拍拍他肩膀道:「起來吧,不用亂稱呼了,好好給朕打幾場仗,有你對朕稱臣的一天!對了,你進來做什麼?」
「啊!」劉大棒槌一拍腦門,又咋呼起來:「京中來了兩個大人,一個叫谷大用,一個叫楊芳,要求見皇上!」
「什麼?」正德和楊凌對視一眼,都有些暗暗吃驚。谷大用來了還不稀奇,楊芳來了……莫非京中百官已經知道皇上出京了?
正德定了定神,才想到此次大同之行,政策軍功皆有所獲,足以傲對群臣了,況且已經鬧得滿城皆知,這事兒本來就掩不住了,他們早知晚知又有什麼關係。
正德不在乎地道:「去,叫他們進來吧。」
不一會兒谷大用和楊芳急匆匆走進房來,一瞧見正德,就驚喜萬分地俯伏於地,泣不成聲地道:「臣(老奴)參見皇上,皇上安然無恙,可喜可賀,臣等路上聽說了伯顏兵圍白登山的事,可真是驚得魂飛魄散。」
正德兩手一攤,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譏諷地苦笑道:「朕還沒升天呢,你們哭個什麼勁兒啊?再說你們聽說朕被伯顏圍困的消息時也該同時聽說朕大破韃靼,伯顏落荒而逃的事了吧?這樣都能驚得魂飛魄散,你們再練練都能元神出竅了。」
兩人正哭天抹淚地大表忠心,結果卻被正德一頓冷嘲熱諷,頓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僵在那兒,正德往椅上一坐,蹺起二郎腿兒得得瑟瑟地道:「你們怎麼來啦?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還是三大學士逼你們來的?」
正德以前雖然胡鬧,畢竟從小受到宮廷禮儀的熏陶教習,從沒有過這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毛病,這都是在軍中扮校尉從大兵們那兒學來的,一時把出身詹士府,從小負責太子教育的楊芳看的目瞪口呆。
谷大用見他兩眼發直,不答皇上的問話,便接過話茬兒道:「皇上,本來皇上出京,宮裡和三大學士們想先瞞著,可皇上連著多日不上朝,京里可就謠言四起了,傳的荒誕離奇的。
本來三大學士並不予理會,可是後來傳言越來越多,竟然有人傳言……呃,傳言皇上聽信讒言說山西出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