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仙端著熱騰騰的粳米粥,正德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邊,手裡舉著兩盤精緻的小菜,在一眾大內侍衛們無可奈何的眼神中匆匆來到書房,卻見那張榻上空無一人,唐一仙放下米粥,走到門口向侍衛們問道:「我哥呢?」
一個侍衛畢恭畢敬地道:「小姐,大人接了一個重要消息,匆匆趕去見楊總制了。」
唐一仙失望地回到房間,嘟著嘴兒一屁股坐到楊凌的帥椅上,埋怨道:「表哥又不是鐵人,飯也不讓吃,真是的,皇帝還不差餓兵呢?哪有這麼使喚人的呀。」
正德有點心虛地縮了縮頭,乾笑兩聲,舉著兩盤菜不知是該放下還是怎麼辦。
唐一仙瞪了他一眼,嗔道:「放下吧,你要舉到表哥回來呀?」
正德將菜放到桌上,羨慕地道:「美人洗手做羹湯,不知將來誰家的公子有福氣,能嘗到姑娘你的手藝。」
唐一仙往桌上一趴,手托著下巴,眼神兒朦朧地道:「這個啊……我也想過,唐一仙的夫君一定要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要有大本事,能保護我、保護大同的百姓不受韃子欺侮,能建立不世功勛,千古流芳!」
正德瞧著她痴迷憧憬的美態,不禁心中一盪,悄悄地挺起了胸膛,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孰料唐一仙說完,卻白了他一眼道:「反正不會是你這樣兒的,表哥一介書生,卻諸事親為,身涉險境也不畏懼,你呢?
英雄不怕出身低,就怕一生操賤業,那些大將軍沒有一生下來就是將軍的,可你要甘於一輩子做個小兵,那就沒出息了,整天跑前跑後的只會幹些服侍人的活兒。」
正德漲紅了臉道:「我哪有?我也想過要建功立業呀,這不是……這不是大人將我撥給你聽用嘛。」
唐一仙小瑤鼻兒輕輕一哼,抬起眼睛斜睇了他一眼,見他一臉困窘,不禁心中一軟,說道:「小黃,早上看你和侍衛們比武,年紀雖然輕,武功還是蠻不錯的,以後沒事的時候多讀些兵書吧,你還年輕,將來建功立業、拜將封侯,做個允文允武的大將軍多好。
其實我本來乾的就是侍候人的活兒,到現再也沒拿自己當大小姐,平時對你呼來喝去的,只是覺得你這人好玩罷了,倒不是有心使喚你。男人比不得我們女人,男人的榮耀不是浴血沙場就是治國安邦,最不濟也得做個名士才子,你該有些志向才是。」
正德被她一番話說的心懷激蕩,他脹紅著俊臉,半晌才發誓般地道:「一仙姑娘,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小黃不是永遠的小兵,總有一天,我要站在千軍萬馬前邊,指揮若定、戟指千軍,建立不世功勛,流芳於萬世千古,做大將軍,對!做個最大的大將軍!」
唐一仙「嗤」地一聲笑,手托著香腮橫他一眼道:「我失望個啥勁兒,你有沒有出息跟我有什麼關係呀?」
她說完了收回眼神,心中忽又莫名地一動,眸波再起,對上正德痴情愛戀的目光,俏臉上忽然也有些發熱。
※※※
風起,大雪滿弓刀。
六十騎戰馬匆匆掠過人煙漸少的街市,直奔北城外古店鎮。
這裡是奇襲蒙古剛剛返回的苗逵、許泰駐軍休整處。
苗逵、許泰這次圓滿完成了在敵後破壞的任務,其意義不可謂不大,從來都是游牧為生的韃靼人不斷來邊境劫掠,這次明軍主動出擊,深入韃子的草原,對於整個蒙古部落的軍心士氣的打擊,較之在大明土地上剿殺數萬蒙古鐵騎更能引起他們的恐慌。
而且這次破壞,必定會讓蒙古各部落為了生存在開春之後展開一場內部戰火,如果大明能因勢利導,扶弱滅強、再將朵顏三衛爭取到手中,就可以讓剛剛有了統一模樣的大漠重新成為一盤散沙,陷入戰國狀態。如果大明再趁機開禁富國,練兵強軍,那麼十年後、二十年後……
楊凌想到這兒,不禁心中一熱,前方一座二層的酒樓,紅色的旗幡、燈籠都已有些破舊了,房頂矗立的血紅色羊毛大旆軍旗和苗字、許字帥旗表明這裡便是苗逵和許泰駐紮之地。
鐵騎到了樓前,楊凌匆匆下馬,親兵將馬牽去一邊系了,楊凌抖抖衣袍上的浮雪,眯著眼望了望茫茫天空。
雪落如霧,古老的酒樓掩於雪中,一片白色只有那旗幡和燈籠微微搖曳,帶出淺淡的紅色,四下營帳中不斷有兵卒進出,三兩戰馬時而發出希聿聿一聲低嘶。
張永也下了馬,這時裡邊已聞訊搶出一行人來,前邊一人瞧見楊凌、張永忙急奔兩步,喜悅不禁地道:「楊大人、張公公。」說著已撲上前來一把抓住了楊凌的手臂。
楊凌目光一掃,後邊跟著楊一清、杜人國,旁邊還有一位二十多歲蒙古人裝束的青年將軍,滿面風塵還未及梳洗,也正笑望著自己,楊凌心中靈光一閃,已猜出這人必是兩年前的武舉狀元,如今的大同參將許泰。
難怪他們順利橫掃大漠,除了擁有內廠提供的詳細情報、準確地圖,軍隊的驍勇善戰,恐怕他們一路喬裝改扮,打扮成韃子也是原因之一吧。
楊凌不及細細思忖,再細瞧滿臉激動的苗逵,這位原本細皮嫩肉的西廠廠公如今也穿一件臃腫肥大的獸皮棉袍,臉上、手上皮膚粗糙,膚色變得黎黑,裂著皸裂著細細的口子。
冒生死之險深入大漠,吃盡這麼多的苦頭,說不好聽點這叫貪圖權勢,那麼號稱建功立業的又圖的是什麼功、建的是什麼業呢?在這一刻,楊凌心中對這位苗公公再無一絲岐見。
他緊了緊苗逵的手,含笑道:「廠公,五千鐵騎掃蕩沙漠安然而返,你的豐功偉績一定會載入史冊,大明開疆拓土、平定韃寇之功自今日始!」
苗逵聽得熱淚盈眶,近一個月出生入死,日日行軍在不毛之地,這份辛苦能得到這麼高的評價,能受到別人這樣的尊重,令他心中感懷莫名。
張永原為西厂部下,見了舊上司也上前慰勞幾句,那位蒙袍將軍含笑待雙方寒暄已畢,才健步上前,單膝跪倒,朗聲道:「末將許泰,拜見兩位欽差大人!」
楊凌和張永忙上前攙起他來,笑道:「將軍勞苦功高,勿要如此客氣。」
楊一清含笑道:「呵呵,來來,外邊雪大,咱們進房再談。」
一行人進了房子,只見房子中間一個泥爐,爐上鐵鍋沸水滾滾,裡邊燉著大塊的羊肉,一邊桌上放著蒜泥調料和一些奶烙、乾糧,和幾隻大碗。
楊凌不便立即問起那位韃靼可敦的事來,他搓了搓手笑道:「大碗酒,大口肉,好,我腹中也有些餓了,來來,咱們圍爐焙酒,邊吃邊談。」
一行人走到桌前坐下,在坐的大多是武將,楊一清雖是文臣出身,先是西涼養馬,再是邊關鎮帥,也早被同化,除了張永吃相斯文些,這些人狼吞虎咽,全無一點朝中重臣的模樣。
苗逵在大漠摸爬滾打了一個月,也早習慣了腥膻味道,大塊的羊肉用小刀切開來,中間的血絲還紅殷殷的,就送入嘴裡大嚼起來,間或端起碗來灌一口烈酒,那份豪爽真比男人還男人。
苗逵、許泰已對楊一清細述過潛入大漠的經歷,這時再對楊凌、張永談起,情緒間便不再那麼激動,暴雪狂風中挖洞藏身、遭遇飢餓兇殘的狼群、夜間奇襲燒掠韃靼部落,一件件娓娓道來,無論是那生死一線的驚險,暢然快意的廝殺、血肉橫飛的凄慘,此時置身在這暖融融的室內,都如在講述遙遠過去的一個故事。
待二人將經過說完,楊凌長長舒了口氣,這才追問道:「聽說你們回程時劫掠了一位婦人,是一位可敦,莫非是……伯顏的皇后?」
許泰搖了搖頭道:「難說,我們回程時遭遇狂暴風雪,一時不辨方向,如果留在那裡就得全軍凍死,只好一路尋找背風隱蔽之處,無意見發現一處坡坳里有一個蒙古小部落,本想順手抄了他們,所以只派了一個百人隊,想不到那支小小部落竟然沒有老弱婦孺,雖不足五百人,卻全是善戰的勇士。
末將見攻勢受挫,立即率全軍掩殺,這才將他們斬斃,有一個蒙人侍女匆忙逃進一座大帳呼喊可敦逃避,我的斥候兵懂得韃靼語,立即引我追去,末將覺得這婦人身份必然不一般,所以才將她帶了回來。」
張永奇道:「既稱為可敦,難道伯顏還有第二個皇后不成?怎麼還確認不了她的身份?」
苗逵笑著解釋道:「老張,蒙人與咱們漢人不同,蒙古大汗的妻子還有些大部落首領的妻子都稱可敦,另外蒙古大汗的後宮施行『斡耳朵』宮帳制。『斡耳朵』就是營帳式宮殿,每個『斡耳朵』都可設一個皇后,下有若干嬪妃。」
楊一清介面道:「所以一個皇帝同時可以有一個、兩個甚至若干個皇后。這個女人又倔強的很,任你如何追問,對自己的身份都不言不發,所以很難確定,不過憑她身邊那三百鐵騎的強悍戰力來看,這位可敦身份一定不比尋常。」
楊凌想了想道:「她在哪裡,我們去見見她。」
眾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楊一清起身道:「那女人就關在樓上,送她吃的倒不拒絕,只是問她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