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安殿上,善於察言觀色的各位大人們發現站在上首的兩位欽差、兩位巡撫還有三邊總制楊一清,都是臉色臭臭的,就連代王千歲,見了那位娉娉婷婷十六七的新娘子,臉上似乎也高興不起來,這些地方大員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個都謹慎起來,不敢高聲笑語。
王爺納妃同普通人娶媳婦大大不同,那儀式倒像是官員就任,太監總管先宣讀了皇上的聖旨,這聖旨就是楊廷和草擬的,正德不過是用了個金印而已,不過這位捉刀大學士卻沒露面,他來大同雖沒遮著藏著,但是知道消息的也屈指可數,所以避在後殿。
皇上既已來了大同,除非他願意回去,總不能把他綁回去,楊凌不配合,他也沒有辦法,坐在後殿苦思半晌,楊廷和仍是一籌莫展,聽著前邊銀安殿上奏起喜洋洋的宮廷音樂,楊廷和苦笑著搖搖頭。
繁瑣的納妃大禮行過,新娘子拜過了王爺、王妃,便在王爺授意下,款款行來,手捧玉爵,向兩位欽差敬酒。雖說他們在王爺面前品秩不算高,但是既然掛著奉旨巡邊的牌子,這人前的禮儀是不能失的,代王敬的也不是他們,而是他們身後的皇帝而已。
側王妃叫卓婷,高挑的個頭兒,穿著霞帔紅袍,頭戴鳳冠,俏臉前垂著搖曳的珠簾,卻不披蓋頭,看她身段兒柔軟苗條,雖只十六七年紀,卻是風情萬種,卻具韻味,看了清雅脫俗,落落大方,大異內地女子的柔媚秀膩,難怪代王如此傾睞,竟然請旨賜了她側妃的身份。
待側王妃敬過了欽差,又接了文武官員一敬,便扶著王妃娘娘回後殿去了,酒席宴開,眾官員杯籌交錯,氣氛這才活絡開來。
胡瓚、汪以孝兩位巡撫執杯敬過了代王爺,又雙雙來到楊一清、楊凌和張永這一桌,滿面堆笑道:「兩位欽差大人未出正月便遠來大同代天巡狩,勞苦功高,楊總制親臨戰陣,用兵如神。
寇首伯顏接連失利,大同宣府等地百姓能保平安,全賴將士用命,我等地方官員該當向幾位大人敬一杯酒,聊表敬意呀,啊?哈哈哈哈……」
眾官員聞言一齊舉杯立起,應和道:「正是正是,我等敬兩位欽差、敬楊總制,請三位大人滿飲此杯。」
楊一清展顏笑道:「哪裡哪裡,說起來楊某奉命鎮守三關,從今後也是大同守將,代王千歲的部屬,該當和諸位大人同敬兩位欽差,祝我皇上千秋萬歲,大明天下國運昌隆。」
胡瓚、汪以孝笑吟吟的,彷彿方才在後殿和楊凌、張永扭打在一起的人和他全無干係,楊凌和張永相視苦笑一聲,連忙也擠出一臉假笑,舉杯應和起來。
文武官員敬了王爺,總要敬敬兩位欽差和胡瓚、汪以孝、楊一清三位邊關文武最高長官,這種官場應酬雖然無聊,卻是人家給面子,楊凌二人也只能賠笑以待。
酒過三巡,一位王府內監悄悄走進來對代王附耳說了幾句話,代王點點頭,那內侍便朝楊凌走來,附耳低聲道:「欽差大人,您的侍衛統領說有要事面稟。」
楊凌一怔,他帶來的儀仗侍衛雖有三百人,得以進入王府的卻只有十二個,哪來的侍衛統領?要說能命令這些大內侍衛的,哪只有正德皇帝了。他急忙起身向王爺告罪一聲,急急向外走去。
代王等人雖知正德在他軍中,可是打破他們的頭,他們也想像不出正德堂堂天子,會扮作侍衛陪楊凌赴宴,而且獨自留在外殿和那些粗俗的下人雜役家僕親兵們混在一起。
就是親眼見過正德身著侍衛服裝的胡瓚,也只當那是路上為了掩人耳目所作的裝扮,他不信天皇貴胄鳳子龍孫的正德皇帝會一直扮作低鄙的士卒,更不信楊凌敢如此大逆不道,始終將皇上置於此等地位,所似這些人一無懷疑。
楊凌在那內監陪同下,出銀安殿,重門疊戶的到了承運門外,果然看見正德和兩個親兵正站在門口,雙眼發亮、滿面通紅,好似喝了很多酒似的。
楊凌向那內侍客氣地笑笑,說道:「有勞公公了,且請在此稍候,本官出去片刻。」
楊凌走出殿門,繞到旁邊柱後,正德一把撲上來拉住他的手連連搖晃,興奮的語音發顫道:「楊侍讀,朕不是在作夢,朕見到她了,哈哈哈,朕好開心。」
楊凌見他臉色通紅、語無倫次,連忙四下看看,見無人注意,這才奇道:「皇上喝醉了?見到誰了這麼開心?」
正德眉開眼笑地道:「唐一仙!朕見到唐一仙了,她在代王府。一入侯門深似海,難怪你的探子到處尋不到她。」
楊凌呆了一呆,忽然也興奮地跳了起來,顫聲道:「唐一仙?她沒死?她還活著?」楊凌握緊了正德的手,忽地緊閉雙目抬臉向天,過了半晌才長長舒出口氣,語聲激蕩地道:「謝天謝地,她安然無恙便好,她在哪裡?」
楊凌說著,目光已四下尋找起來。昔日與蘇三、唐一仙、雪裡梅相識於蒔花館,正因著唐一仙的關係,馬永成才送來銀子,使他將三位姑娘贖了身,蘇三和雪裡梅更因此成為對他情深意重的愛妾。
而唐一仙,這位小姑娘為了替他護住鮑參將的罪證賬本,卻被人打下懸崖生死未卜,他心中對此一直覺得愧疚不已。
唐一仙的橫禍全因他而起,而他救唐一仙於煙花之地的所謂恩德,真正的恩人卻是正德,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付出和恩惠,反倒是靠她拚了性命才保住了那賬簿,靠這有力證據扳倒了鮑參將,因為她的關係才因緣際會,得了蘇三、雪裡梅兩房姿容殊麗、性情乖巧的小美人兒,所以楊凌每想起她的遭遇,總覺得心頭如壓大石,如今聽說她沒事,楊凌的驚喜欣悅可想而知。
正德忙緊張地道:「小聲些,她去見她的養父母去了,一會兒你赴罷宴便將她接回去怎麼樣?不過……她得了失魂症,想是從懸崖上摔下時受過撞擊,往昔之事全然不記得了。」
楊凌聽了一呆,心中有些難過,他怔道:「失……魂?失憶了?怎麼會這樣?什麼都不記得了么?那我要如何帶她回去,她信了皇上的話?」
正德乾笑著撓頭道:「這個……她是不大相信我的話,還以為我是個登徒子,朕的大腿上挨了她一棍子,估計都打青了。
不過朕一個小小校尉的話她不信,堂堂楊大將軍的話她卻沒有理由不信,我對她說,她是你的表妹,父母雙亡,從小跟在你身邊,一會你見了她千萬莫要說穿梆了,唐姑娘忘了往事,朕……不想讓她知道那些不開心的過去。」
正德說到後來,臉色變得很認真、很嚴肅,眸子里有種亮晶晶的東西。楊凌點了點頭,忽然在正德肩頭輕輕拍了拍,雖未說話,唇邊卻牽起一抹理解的笑意。
檐上風起雪落,灑在頸上涼涼的,兩個人心裡卻都是暖的,楊凌近乎逾矩的衝動舉止,若落在那眾文官眼中,免不得又要如當日王瓊見楊凌與帝同坐般勃然大怒,但是正德對此卻毫不在意,他讀懂了楊凌眸中讚許和欣賞的意味,心中也不禁十分開心和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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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表哥。」突然多了個陌生又帥氣的表哥,唐一仙叫起來還有點不習慣,訕訕的有點兒不好意思,臉蛋兒也微暈起來。
「嗯?」楊凌勒慢了馬,扭頭望著坐在車轎中的唐一仙,柔聲笑道:「什麼事?」
「表哥,咱們家大么?表嫂……會不會不喜歡我住進去?」唐一仙有些擔心地蹙起了秀氣的眉毛。
楊凌想笑,他看了眼旁邊笑望著唐一仙的正德,說道:「放心吧,你表嫂為人很好,而且……在你出事前和你相處極為融洽,等見到了你,你的三位表嫂不知會多麼開心呢?」
「哇!三個表嫂?」唐一仙吃驚地吐了吐舌頭,俏皮地笑道:「表哥好厲害,三位嫂子一定都是京師的大美人兒吧?唉,我不記得表哥,也不記得她們了,京師是什麼樣子,我都沒有印象了。」
她趴在車窗上痴痴地望著街上行人,忽地說道:「表哥,爹娘祖祖輩輩住在這兒,捨不得離開親朋老友,不想搬去京城,這幾日……我還想時時來陪陪他們,可以么?」
正德瞧她有些怯生生的請示楊凌,心中憐意大盛,他一提馬韁貼近了馬車,拍著胸脯朗聲道:「仙兒姑娘,你不用擔心,想回王府,只需知會一聲,我……屬下保護你回來便是!」
唐一仙白了他一眼,嗔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賣啦,什麼也不懂,我要是表哥,才不用你當親兵,老實給我掃院子守大門去!王府是想進就進的地方嗎?就算表哥是欽差,也得請過王爺才行,人家擔心給表哥填麻煩嘛。」
正德被唐一仙一頓呵斥搶白,骨頭頓時輕的不足四兩,眉開眼笑的頗有受虐潛質。
大內侍衛們見皇帝老爺吃癟還吃的這麼開心,便很有覺悟地把護侍皇上安危、維護天子尊嚴的使命拋到一邊,本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原則,一個個埋頭趕路,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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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一仙被安置到驛館上房,楊凌將她安排妥當,又趕回書房修書一封叫人送回京城,一則將這喜訊早早告知玉兒她們,二來讓她們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