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大軍拔營起程,官道上騾馬車輪將積雪路面踐踏的泥濘不堪,隊伍行速因此遲慢了不少,不多時追上一支隊伍,只見官兵押著連綿不斷的騾馬車隊,正艱難地跋涉在道路上。
探馬向楊凌回報,這是向大同轉運糧食、草料的車隊,南方北運的糧秣裝備經常行於這條路上,車馬不絕於途,原本平整結實的夯土驛道已經破損嚴重,再經積雪壓過,崎嶇凹陷,濕滑難行。
看到甲胄齊全、行裝嚴整的大軍經過,輜重隊自覺地移向路邊,楊凌的大軍收攏了隊形,從一旁緩緩經過。
正德皇帝輕夾馬背,身子輕輕起伏著,目光從車隊人流中緩緩掃過。車隊擁擠在一側,民夫們衣衫襤褸,有的修補著路面,有的肩扛腳蹬,使勁兒地推著陷在冰雪坑中的車輪。
趕車的役夫是徵調的,但是這些架橋補路、肩扛手挑出苦力的民壯,卻是些自願運送糧草的流民和佃戶、村夫。流民衣食無著,佃戶們家境貧寒,冬季里無所事事,仗著有把子力氣,出來尋些活計既可以填飽肚子為家裡減輕負擔,還可以多少掙上幾文大錢。
看著那些面有菜色的窮苦百姓,正德臉上輕鬆的笑容不見了,軍隊越過輜重車隊,繼續加快行程向前行進,正德還不斷的回頭望向那條緩慢北行的長龍。
大軍在昌平停留一宿,昌平縣令並不知道當今皇帝在軍中,不過單是內廠提督、京營提督這兩塊響噹噹的招牌,就足以讓他忙前忙後不得清閑了。
楊凌的大軍依託驛丞館在小小的縣城內駐紮下來,驛丞館內的差役、廚子全被趕了出去,換上了張永帶來的人,昌平縣令只道這兩位皇帝面前炙手可熱的提督大人太有官譜兒,倒也沒有生疑,趕著送來十幾口大肥豬,見兩位大人也沒什麼熱情和他搭訕,就識趣地告辭離去了。
楊凌在臨時設下的中軍大帳內安排妥了夜晚宿衛和明日行程,兩名親軍帶著一位普通百姓裝束的青年走了進來,這人衣著毫不起眼,但是舉止氣度卻自有威嚴,楊凌見了他欣然笑道:「柳彪,來來,快坐下,有什麼消息么?」
楊凌派楊一清隨成綺韻南下,收集前期派人調查的受沿海士族豪紳支持的官員們的把柄,把內廠的三檔頭彭繼祖調來率領這五千精兵,柳彪負責沿途各路明暗探馬的指揮和協調,伍漢超先期趕往宣府、大同,與已在那裡紮下根來的韓林取得聯繫,暗中照應。
柳彪施過軍禮,在一旁椅上坐了,楊凌笑吟吟地給他斟了杯茶,柳彪欠身謝過,機警地掃了一眼,周圍幾名侍衛會意地退了下去,柳彪這才低聲說道:「大人,京里探馬已經來訊,大人要我們注意的那兩位姑娘並沒有什麼異動,二人已被送到豹房,似乎安分的很,卑職令人正繼續監視。
另外,前方探馬送回的消息,居庸關、宣府一路很是太平,撤下的傷兵、送往大同的輜重,車隊不絕於途,軍兵、民夫魚龍混雜,在這樣的情形下,為防止韃靼姦細,沿途都設有關卡,沒有軍中頒發的通行令諭和路引,五人以上者一律不準通過,是以沿途絕不會出現大隊人馬,若真有數百綠林便想在五千軍中行兇,管教他有來無回。」
楊凌點了點頭,略略放下了心,他在帳中徐徐踱步,沉吟道:「伍漢超比我早行一日,目前還不會有消息傳來,沿途沒有兇險就好,待進了宣府、大同,那裡重兵雲集,便更加安全了,柳彪,你先下去用飯,這一路上一定要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今時不比往日,若是皇上少了一根汗毛,你我都有掉腦袋的危險呀。」
柳彪肅然起身道:「卑職曉得,大人儘管放心,卑職告辭了!」
楊凌點了點頭,柳彪轉身出去,一名親兵進來稟報道:「大人,皇上的膳食已經作好了。」楊凌道:「嗯,去看好,我先去見見皇上。」
皇帝在宮中有御膳房專門侍候飲食,張永身邊雖有小太監侍候,可是要帶著御廚出京可就不可能了,楊凌煞費苦心,找到一位因年老辭了宮中御膳房差事的大廚,也不對他言明,只說是一路為自己製作飲食,弄了幾名忠誠可靠的侍衛陪同,一路負責皇帝膳食。
中午在路上便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正德皇帝也是匆匆吃了些簡陋的飯茶,這還是頭一頓正兒八經地飯菜。楊凌來到後院正德的住處,留守的大內侍衛全認得這位楊大人,一位侍衛武官急忙迎上來道:「楊大人。」
楊凌微微頷首,問道:「皇上頭一次出京,這一路顛簸身子乏了吧?可曾歇下?」
那武官也是一副普通軍中校尉打扮,聞言笑答道:「大人可猜錯了,皇上興緻高的很,剛剛洗漱之後,便帶了張提督出去了。」
楊凌嚇了一跳,臉上微微變色道:「此刻天色已黑,夜冷風寒,皇上去了哪裡?」
那武官忙解釋道:「大人不必擔心,皇上只是去營中看望將士,並未遠行。」
楊凌這才放心,急忙轉身邊向外走邊道:「我去瞧一瞧,你歇著吧。」
楊凌匆匆出了驛館,這座小城的驛館設在城東頭,外院兒原來是往返輜重車隊停留駐紮的地方,周圍砌了圍牆,牆內駐紮了近千名官兵,其餘的駐紮在門外,此時篝火處處燃起,空氣中瀰漫著一陣肉香。
楊凌四下張望,瞧見右邊幾處篝火處往來行走的人影甚多,便匆匆走了過去,士卒們圍坐在火堆周圍,火上架著大飯鍋,屠宰完畢的十幾口大肥豬已下了鍋,大塊的肉在湯鍋中翻滾著,士卒們嘻笑交談著,大口嚼著饅頭、啃著骨頭,吃的正香。
楊凌還是一身將軍裝束,那些士卒見了聲音頓時一輕,紛紛起立行禮,楊凌剛剛繞過兩堆篝火,斜刺里猛地閃出一條人影,一把拉住了他,輕聲道:「楊大人,哪裡去?」
楊凌定睛一看,火苗子閃得那人身上銀光閃閃,一件簇新的銀蟒官袍、碧玉扣的腰帶,倒有也幾分威風,正是那位京營提督張永。
楊凌心中一喜,急忙也反手抓住了他問道:「人呢?」
他在外邊,雖說近處沒有外人,可是風送人語,唯恐被人聽去,是以不敢直接說出皇帝二字。張永使個眼色,拉著他向旁邊走出幾步,避到暗處向前邊一努嘴,悄聲道:「喏,在那兒呢,不許咱家跟著,咱家瞧他玩得開心,也就只在周圍逡巡,不敢靠近去了。」
楊凌向那處望去,只見火光熊熊,映著一張年輕英朗的面孔,正德皇帝穿著一身校尉衣衫正和那些大兵們席地而坐,肩並肩的挨著,用木棍兒插了冷饅頭在火上烤,手裡提著一根大骨頭棒子不時咬上一口,聊的正開心呢。
一個滿臉胡楂的老兵大大咧咧在他肩頭砸了一拳,壓得正德肩膀一沉,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子,廠督大人這次出兵,咱們兄弟可是從十二團營十萬大軍中千挑萬選出來的,個個拉得開弓,上得了馬,拳腳刀槍使將起來,三五條壯漢近不了身,瞧你小傢伙細皮嫩肉的,濟得了什麼事?哪是韃子的對手?」
正德也不惱,笑嘻嘻地道:「大哥莫小瞧了我,戰場我是沒上過,以前呀,和個不懂武藝的混蛋在青樓里打架,還被他劈頭蓋臉一拳,差點兒沒把鼻子打歪了,可那是沒見識過,懵了。要真論起武藝來,我可是有好幾位一等一的拳棒師傅手把手教出來的,恐怕你還未必是我的對手呢。」
「喲喲喲,小子挺能吹的呀,」一個長相懶洋洋的,一身痞怠相的大兵笑道:「原來瞧你是大帥的親兵,還以為是個富家子弟,跑出來混功名的,但你又沒點大家少爺的模樣,就你那樣子懂點花拳繡腿有什麼用?戰場上可是真刀真槍的廝殺,就你這俊俏的小哥兒,莫要給韃子擄了去做兔相公。」
正德縮回烤得表皮焦糊的饅頭,撕下一塊兒來吸吸索索地塞進嘴裡,嚼得津津有味兒,邊好奇地問道:「兔相公?啥兔相公?」
火堆旁的大兵們放聲大笑,旁邊那大鬍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瞧你不通世務的樣了,真不知道是什麼混到楊大帥的身邊的,韃子那邊的人個個長得身形彪悍,虎背熊腰,就是女人模樣也比男人好看不了多少,像你這麼俊俏的小哥兒,若被他們擄了去,倒不必擔心作奴隸,沒準兒被他們的酋長弄去當愛妾寵著啦,哈哈哈……」
張永聞言大怒,雙眉一擰,殺氣凜凜地就要衝過去,楊凌一把拉住他,低喝道:「少安毋躁,不知者不怪,皇上還沒氣呢,你氣什麼?」
張永定睛望去,只見正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大兵這麼說他自然知道所謂兔相公就是臠童了,不過正德並未生氣,生平頭一次有人和他這麼粗俗的說話,新奇之餘倒是覺得好玩的很。
正德不以為然地道:「韃子擄我婦人兒童,朕……鎮子上常聽北方來的客商提起,不過他們似乎劫掠糧草更多吧,搶過很多人么?」
幾個大兵笑容漸斂,過了一陣兒,一個三十多歲、赤紅臉龐的伍長嘆息一聲道:「那是自然,這麼些年來,韃子攻宣府、攻大同、攻薊昌,不知搶走了多少百姓。」
一個長得還有些斯文的官兵一拍大腿,恨恨地道:「那群狗娘養的,百姓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