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回到內宅,韓幼娘迎上來道:「相公,聽說家裡接回幾位客人?」
楊凌「嗯」了一聲道:「一位重傷不醒的書生,聽說有一身好武藝……」他說到這兒,忽想起一事,便隨口問道:「對了,幼娘,如果是你,能否一縱丈來高?」
韓幼娘奇道:「相公怎麼問起這個來了?」她揚起小臉得意地笑道:「相公忘了我當初就是隔著一丈多躍上行刑台了?」
楊凌在她鼻頭上颳了一下,笑道:「知道你厲害,相公是問原地向上拔起一丈,你做得到么?」
韓幼娘想了想,搖頭道:「不能,就是爹也做不到,提縱術僅憑腿力是無法向上躍起一丈高的,我跟爹爹學的硬氣功,也只能用來強健體魄,除非是懂得上乘的調息吐納術,才可以辦得到,這樣的高手可是寥寥無已了。」
她眼睛一亮,拉住楊凌衣袖道:「相公見過這樣的高人么?」
楊凌呵呵笑道:「也不算高,頂多比你高上半頭。」聽了幼娘的話,他的心中微微起了狐疑,和柳彪等人混了那麼久,對於武功他多少也了解一些,俗話說窮文富武,雖說練武的反而大多是窮苦人,但練的大多是些外門功夫,一個馬幫中的女子何處能延請名師傳授上乘武學,而且練的這般出色?
不過一想及那紅衣少婦不識的字,他又打消了懷疑她別具身份的念頭。韓幼娘問道:「相公在想什麼?」
楊凌忙道:「哦?沒有,我是……老家有人因為兵荒馬亂,也進京投靠了,看樣子他們也不打算再回去了,我正想怎麼安排他們?」
韓幼娘喜悅地道:「咱們老家來人了?是哪位親戚?」
楊凌乾笑道:「是……楊泉三哥和大哥家的二兒子云龍。」
韓幼娘笑容頓時一僵,楊凌也知道這位大伯子當初實在不像話,畢竟都是私下未公開的醜行,如今他千里迢迢落難來投,如果把他拒之門外,自己就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那時的宗族觀念、鄉土觀念實在了得,象焦芳那樣熱衷名利、明哲保身的人,一旦故鄉來人相求,都不敢不費盡心思幫著他們向皇帝進言,何況楊泉是他的堂兄,論起血緣遠近來在那時的宗族觀念中可是比妻子還近了一層。
楊凌平素與劉瑾等人來往,就曾聽他們說及弘治帝昔年曾寵信過一位姓張的近侍,那位張太監九歲時因家境貧窮,被父親將他閹了送進宮來,二十年後成為弘治帝身邊最寵信的內宦之一。
他的老父落魄進京求見,張太監對昔日事耿耿於懷,儘管身邊太監一再相勸,仍是執意不肯相見,結果頓時成為眾矢之的,後來皇帝聽說此事,從此也對他疏遠冷落起來,謂之無宗法人倫、大逆不道。
自己來自現代,心中沒有那麼多顧忌,可是卻不能不考慮現在人的觀念,不認宗祀族親,有悖綱常倫理,在儒家把持的天下,僅這一條就可以被人彈劾罷官。
楊凌為難地道:「如今他們剛剛進京,我也沒有法子,過兩日幫他們尋個住處,接濟些糧食,如果他不再那麼遊手好閒的話,給他謀份差事便算盡了心了。」
韓幼娘想起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自己的堂弟還病卧在床,就對弟媳動手動腳、毫無廉恥的行徑想起來就不舒服,當初在雞鳴舉族來投靠時,自己面對相公的宗室長輩,不能失了禮儀,如今相公做了大官,對這些容易遭人詬病的地方更該注意才是。
她見楊凌為難的樣子,忙取過衣服披上,柔聲道:「長住家中確是不便,不過相公也不必急著給他們另尋住處,叫外人看到了不知要說出多難聽的話來。」
楊凌見她穿上外衣,問道:「要出去走走么?今兒風大,就不要出去逛了。」
韓幼娘溫柔地笑道:「去看看他們還有受傷的那位客人吶,楊泉好說歹說那是你的三哥,雲龍又叫我一聲嬸娘,幼娘是你的妻子嘛,怎麼能對他們的起食飲居不聞不問?」
楊凌欣然道:「乖媳婦兒,果然有點楊家主母的樣子了,我還擔心你不高興,想遮掩過去呢。」
韓幼娘鼻頭一皺,調皮地笑道:「人家才沒那麼小心眼兒呢,當初聽他瘋言瘋語時,要不是看相公這一支在楊家人單勢孤,幼娘怕相公在楊家無法自處,早就一頓棍子把他打出去了。如今可用不著幼娘使棍子了,人家的相公厲害了嘛……他想……哼哼,借他兩個膽子……」
小夫妻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笑著來到前堂廂房,楊泉叔侄剛剛吃了飯還沒睡下,一聽他們夫妻到了忙迎了進來,如今的楊凌和當初相比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宅院的華貴、家僕的恭謹,那排場氣度楊泉從未見過。
想起昔日的無禮,他心中忐忑不安,他可是聽說韓幼娘連皇上都晉見過,如今已貴為三品誥品,雞鳴縣誌上都隆而重之地給記載下來了,楊凌對她疼愛的很,如果她藉機整治自己,那可就慘了,可他又捨不得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
待見了韓幼娘態度可親,落落大方,楊泉一顆心才放回肚裡,忙諂媚恭維一番,生怕她記嫌自己昔日的行為。
楊雲龍雖比楊凌長著三歲,但的確是他堂兄之子,對這位小叔叔、小嬸嬸執禮甚恭,他也是讀過書的,只是考了兩次,還沒有考上秀才,自覺功名無望,才跟著三叔進京師投靠楊凌。
待離開廂房,楊凌對韓幼娘悄聲笑道:「幼娘今日比起當初可有氣度的多啦,進了京見識廣了,又受玉兒、雪兒她們熏陶,待人接物禮節有度。
只是……你原來可不會裝佯兒,剛才的假笑還是有點僵,以後對著相公可不許也這般模樣,否則……家法伺候,下邊這張臉可不會扮假笑。」
說著他在幼娘的翹臀上輕輕一拍,韓幼娘哎呀一聲,輕笑著跳前兩步,慌得楊凌趕緊拉住她。
韓幼娘挽住他一條手臂,臉頰貼在他臂上輕聲道:「人家想起他的可惡,就忍不住嘛,不過……楊三哥在家鄉時可是吃喝嫖賭、不學無術,你要是想給他個差使,可得想好了。
哥哥在刑部當差,常跟我說那裡上上下下的官兒都對他有些畏懼,以他爽朗的性子也難得交下個知心朋友,還不是因為那些人怕著你?楊三哥的品性……要是他拉大旗做虎皮,仗著你的聲名為非作歹……」
這種事古往今來實在不少,楊凌聽了微微點頭,也覺得這個刺兒頭來了京師,養著不是,打發出去也不是,著實有些為難。別看他現在畏畏怯怯,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在楊家坪時仗著是村裡最大家族的人,就偷雞摸狗、惹得四鄰厭煩了,看來倒是不能隨便找個差事就打發他了。
高文心鼓起勇氣一番表白反把楊凌嚇跑了,氣得她坐在椅上生了陣子悶氣,想像著明年此時楊凌活蹦亂跳的沒有事,只好蓋上紅蓋頭嫁給自己的情景,心中越想越覺有趣,忍不住撲哧一笑,那口怒氣早就煙消雲散了。
她走到床邊舉起燈燭低頭看了看,那位書生氣息平穩,胸前淤血放盡後高燒已漸漸控制住了,交付廚房熬的葯已經送來,只是現在太燙服用不下,高文心便想先為他針灸一番。
她返身取過針灸藥包,搬把椅子坐在床頭,剛剛攤開針袋,那書生輕輕呻吟一聲,已慢慢張開了雙眼,高文心驚喜地道:「公子,你醒了?」
那書生此時不究儀錶,滿臉胡楂,不過雖在重傷中,一雙眸子卻仍晶亮靈動,顯得十分精明,他疑惑地望著眼前這個容貌俏美的少女,好半晌才虛弱地道:「是,我好多了,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這裡……是什麼地方?」
高文心喜滋滋地道:「這裡是京師楊府,你是我家老爺……我家大人救回來的,你別忙著起身,身上的傷勢還重著呢,人醒了就好,我先為你針灸一番,只要保持神志清醒,這傷就不會惡化了。」
那書生見這位姑娘已忙著攤開布包,抽取銀針,便住了嘴,此時天色漸黑,燭光燈影下他見這位姑娘雲鬢高挽、風姿綽約,忍不住道:「姑娘,小可記得是在延慶受的傷,怎麼轉眼到了京城了?」
高文心手拈銀針,妙目橫睇,淡淡一笑道:「公子的傷勢雖重,還不致一路始終昏迷,為何人所救、去往何方,不會不知道吧?」
那書生只是見她姿容俏美、風華不凡,想藉故與她多交談幾句,想不到這女子如此精明,馬上看穿了他的用心,被她暗諷幾句,這書生不禁臉上一熱,訕訕地無言以對。
高文心輕哼一聲,微微挽起翠袖,板著俏臉道:「能坐起來么?既然醒了,還有力氣說這麼多話,就往上挪挪,本姑娘要用針了。」
高文心幼學高明醫術,小小年紀就闖下女神醫之名,一向就是心高氣傲、目高於頂,給達官貴人診治傷病時一向吝於顏色。也只有那驚心動魄的一夜被楊凌救出苦海,被他看過了自己只著褻衣的身子,後來又有韓幼娘暗示與她共侍一夫,才對他柔情似水、溫柔以待。
此時窺破這書生慕艾之意,她自然沒有好顏色,那書生撐著手臂向上使勁挪了挪,到底是剛剛醒來身子虛弱,高文心見狀趁他撐起身子時忙將枕頭向下墊了墊,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