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聲音,竹簾兒一挑,一個渾身黑衣、手執鋼刀的大漢走了進來,他頭上扎著黑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兇狠的眼睛。
雪裡梅駭然失色道:「你是誰?竟敢擅闖參將府,不怕殺頭么!」
那黑衣大漢聞言哈哈大笑,笑聲中兩邊「喀嚓」一聲窗棱破碎,又跳進幾個同樣黑衣執刀的漢子,將她們圍在當中。
窗外月華瀉入,遠處鳥鳴蟲叫,近處樹影婆娑,說不出的靜謐,可是這靜悄悄的夜色中,殺氣卻溢滿了整個屋子。
黑衣大漢身後也跟進幾人,黑衣大漢狂妄地笑道:「我是誰,這事兒只怕你們同樣查不明白了,黃泉路上,就做幾隻糊塗鬼吧。」
他掃了一眼滿地的賬本,眼中凶光一閃,陡地大剌剌地走了過來,指著唐一仙道:「把你懷中的賬本交出來!」
玉堂春見他逼近,想也不想,抄起硯台就擲了過去,那大漢一閃身避過了硯台,疾步靠近伸手去抓唐一仙。他見這幾個女子嬌嬌怯怯,哪裡放在眼裡,所以從玉堂春三人面前衝過,毫無顧忌。
這時韓幼娘猛地靠近,並掌如刀,狠狠一掌切在他的手腕上,大漢只覺如遭雷殛,整條膀子又酸又麻,緊跟著韓幼娘閃身而出,纖掌叼住他的腕子一扼,一腳踹在他的膝彎側處,大漢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韓幼娘本想迅速擒住他以為人質,不料大漢身後的幾個殺手反應極為敏捷,雖然四女中竟有人懂得武藝大出他們意料,仍大喝一聲,舉刀便砍,四條人影挾著攝人心魄的煙煙刀光,掠起一陣風嘯,一閃即至,勢若雷霆。
韓幼娘刀風襲身,已顧不得去抓那受傷的大漢,當下硬生生拗腰後仰,右足踢出,砰地一腳將那大漢打橫兒踢了出去,撞向四名疾撲上來的大漢,與此同時一柄鋼刀呼的一聲貼著幼娘的鼻子尖掠了過去,直至胸前。若不是這妮子小眯眯還不夠挺拔,當下就得見血。
韓幼娘一身冷汗,鋼刀砰地一聲剁在案上,把唐一仙嚇得一下子驚跳起來,韓幼娘見機不可失,挺起身來,一拳搗在那揮刀大漢的腋窩裡,那大漢頓時鋼刀脫手,蹬蹬蹬連退幾步,右臂下垂,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
韓幼娘身材嬌小,體力先天不如男人,所以韓林教她的功夫全是攻擊敵人軟弱易傷之處,大漢一退,韓幼娘立即拔下他的狹鋒單刀,猱身而上,鋼刀狂野地迎上兩個黑衣大漢,「錚錚!」金鐵交鳴,一刀分劈左右,竟然奇准地封架住對方的鋼刀。
韓幼娘腕力不足,今兒用的又不是最趁手的風火棍,一對上這幾個武藝出眾的刺客,震得她也雙臂發麻,韓幼娘暗暗吃驚,憑著她的功夫,要是一人逃走,這些人自然攔不住她,可是帶著三個絲毫不懂武藝的姑娘,她哪能保證她們毫髮無傷。
韓幼娘心中一急,立即撮唇長嘯一聲,把掌中一柄鋼刀揮舞得密不透風,象三位姑娘焦灼地道:「快,跟著我向下沖,前院官兵馬上就到。」
被幼娘踢出的大漢正是鮑盡忠,韓幼娘的一彎嫩足在楊凌掌中把玩時如一朵羞澀的芙蓉花,開過尚盈盈,實是說不出的可愛,可是踢在鮑盡忠的胸口卻像是一隻大秤砣狠狠地捶了他一下,鮑盡忠滾出老遠,佝僂著身子,半晌透不過氣兒來。
鮑盡忠吐出一口血沫兒,嘶吼道:「一個不留,統統剁了,把房子也給我燒了!」
玉堂春三人雖然花容失色,卻也不失膽氣,眼見幼娘勢若瘋虎,強殺開一條血路,連忙鼓起勇氣緊隨在她背後,衝到了門口。
韓幼娘一刀揮出,將竹簾齊刷刷削斷,喝道:「快走!」隨即一探手從門邊桌上抄起還未及收拾的兩根筷子信手一拂,兩支竹筷一閃不見。
身後跟上的兩條大漢眼見她手向後揚,想也不想便左右一分,一枝竹筷射空,另一枝貼著一個黑衣大漢的頰旁黑巾擦過,巾落,頰上一條血痕。
鮑盡忠眼見三女揣著那本最重要的帳簿逃出了屋子,心中一急,幾個翻滾搶到門邊,一骨碌爬起來追了出去,韓幼娘被幾個大漢纏住,只需須臾轉身,鋼刀立即沾身,心中雖急,卻苦無辦法救助,只得揮刀苦戰,心中暗暗祈盼府中士卒能聽到嘯聲及時趕到。
玉堂春三人跑出屋去,急惶惶看不清腳下,雪裡梅一腳踏空,「哎呀」一聲尖叫從石階上直滾下去,玉堂春見狀連忙追了上去。唐一仙跑在後邊,瞧見一個黑衣大漢追出房來,趕忙的抄起房前石台上擺放著的花盆,狠狠地砸了過去,同時向玉堂春大叫道:「玉姐兒快扶小梅走,去叫人來幫幼娘。」
唐一仙不敢將黑衣人往玉堂春那兒引,她一折身向側旁月亮門奔去,邊跑邊不斷抓起花盆擲向鮑盡忠。那本要命的賬冊在唐一仙身上,鮑盡忠就像嘴前邊懸了一把草的蠢驢,想也不想便追著她過來了。
月亮門外就是山野叢林,原任寧參將每早在林中散步健身,早踩出一條小徑來。唐一仙象只小牝鹿兒似的,在林中拚命狂奔,虧得她今日換了男裝,否則早被裙裾絆倒,饒是如此,徑旁枝草藤蔓也刮破了她的衣衫,臉上也添了幾道血痕。
鮑盡忠胸口受傷跑得不快,眼見她越跑越遠,耳聽見身後那處宅院處人聲鼎沸,想是已被楊凌親兵發現了,不禁焦急起來,他一邊追一邊低低地怒吼道:「小丫頭,交出賬冊,我饒你不死,聽到沒有?你跑不掉的。」
唐一仙摸摸懷中那本賬冊,芳心裡反而一陣狂喜。
他這麼在意,看來這本賬冊真的大有問題了,這幾天進了楊家的門兒,楊大人從來不到她們屋子裡去,對兩個姐姐也不大說話兒,反而對她笑臉相迎很是客氣,楊大人一定是喜歡了她,如果把這賬冊交給他,豈不更加討他歡心?
這一想唐一仙喜滋滋的,腳下也似添了幾分力氣,跑的更加快了。軍營四周的樹木被官兵們砍伐出了百十丈的防火隔離帶,因此坡下不遠全是一片平地,月光下一目了然,那小丫頭根本逃不下去。鮑盡忠眼見前邊山路漸盡,可供躲避的地方不多,心中不由大喜。
唐一仙跑得氣兒都喘不上來了,回頭一瞥,已將那黑衣大漢扔出好遠一段距離,看看前方前方出現兩方巨石,夜色中黑沉沉的就像要擇人而噬的怪物。唐一仙急急跑過去,剛一轉過巨石,前面陡然一空,駭得她雙手連搖,半晌才止住身子,定睛一看,前方是一處斷崖,崖下有鱗鱗的光芒閃爍,好像是一條河。
前無出路,後有追兵,還能往何處逃呢?唐一仙懷著一線希望回頭望去,如水的夜色中只見那條黑影正匆匆從林間沿著小路追來,她的心頓時涼了。
第一次喜歡上楊凌時,她還不知道他是誰?只是聽了館中姐妹講述那位有情有義的書生為了心愛的女人,敢於得罪天底下力量最強大的人,她小小的心靈中就印上了一個讓她無比崇拜的名字。
玉堂春、雪裡梅、唐一仙三個女孩兒里,她生得最是乖巧甜美,平素也最有人緣,大家都以為她最開朗調皮,誰知道其實三個人里心理最成熟、性格最堅強的反而就是她?
少女情懷,誰沒有詩一樣的夢?哪個敢於為了心愛之人對抗天子的男人,就是她心中的夢。她悄悄畫過一幅畫,畫中的男子滿面蒼桑、風骨崢嶸,他站在高高的山巔上,罡風吹動他的青袍,絲毫也不能移動他的腳步。
那是她心中想像的楊大人的形象,他應該有最堅強的肩膀,可以為她撐起一方天空,他應該有一雙最深情的眼睛,讓她的心為他激動。
當她真正見到楊凌時,一時還無法把他和自己心中的那個夢畫上等號。他的樣子很好看,可是弱弱的,整天趴在屋子裡養傷,偶爾出來晒晒太陽,也是懶洋洋的,這副模樣和她心中的夢實在相差太遠。
直到今日,他騎在高高的馬上,身穿一身最神氣的盔甲,從轅門外望上去,他威武帥氣的身影好像充塞了天地,背景只是一片湛藍的天空。那影子正是她心中的夢想。
那一刻,瞧著這個英俊帥氣的大將軍,她的心真的動了,跳得從來沒有那麼快,楊凌的名字,和楊凌的形象開始在她心中重疊,構勒出一個清晰的他。
她好想有一天能夠被他,被她心目中的英雄,這位英俊的少年將軍攬在懷中,讓他抱著自己縱馬飛馳,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哪怕跑到地老天荒。
而現在,夢,始終是個夢,再也沒有實現的可能了,而且,這番心思,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或許不用多久,他就會把自己忘得乾乾淨淨了吧?
唐一仙鼻子一酸,忍著淚從懷中掏出那本賬冊塞入石縫內。想了想,她忽又將賬冊抽回來,向回跑了兩步,就擱在路邊一塊及膝高的石頭背月一面上。然後拾起塊石頭,躲回巨石後面。
鮑盡忠遠遠地看到了她的影子,不禁心頭大喜,看到她閃過巨石不見了,鮑盡忠急急地跑近來,剛剛繞過巨石,唐一仙就拼盡全力舉起石頭砸來。
鮑盡忠大駭,慌忙向旁一躲,石頭砸在他肩膀上,好像把耳朵也颳了下來,痛得鮑盡忠一聲慘叫,只覺半邊臉火辣辣的,耳鼓嗡嗡作響,一時什麼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