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烽火連三月 第5章 相濡以沫

楊凌只向前踏了兩步,就聽呼的一聲,一根兩指粗的木棍已點在胸口,倒把他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別……」他的喉嚨有些發哽,吞了口唾沫才緩聲道:「幼娘,是我,我是楊凌。」

「哎呀!」棍子噹啷一聲掉在地上,韓幼娘急忙搶上兩步,一把扶住了他,焦急地道:「相公,你病體初愈,怎麼出來了?天冷著吶,你要是再有點兒什麼事,你讓我……讓我怎麼辦才好?」

楊凌道:「不妨事的,我已經好多了。就是不常活動,身子有點兒虛。」他伸手要去幫韓幼娘提糧口袋,韓幼娘哪捨得他再幹活,連忙扶著他往回走,說道:「相公,你快回去躺下,夜裡太冷,趕明兒晌午天氣暖了,我扶你出來晒晒日頭。」

楊凌無奈,只好任她扶著往回走,進了房門才忍不住道:「幼娘,為了給我治病,咱家的錢都花光了吧?我看家裡也沒什麼東西了。」

韓幼娘將糧口袋放在灶台上,扶著他向裡屋走,她低低地嗯了一聲,輕輕說:「秋上韃子來了,我只顧背著你逃上山去,家裡的存糧……都被韃子搶走了,所以……只好把傢具物什兒典當了些。」

她扶著楊凌在炕頭坐下,一邊幫他脫著鞋,一邊抬起頭向他展顏一笑,說道:「相公不要擔心,等來年咱家地里有了收成,日子就會好些,你是秀才,這些雜事不用擔心,待身子好些,只管安心讀書吧,明年可就是三年一次的鄉試了。」

楊凌見她說到自己身份時,滿眼崇慕和自豪,不禁心中苦笑,自己現在這副模樣,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不過靠著寫那些狗屁不通的八股文章熬了個秀才的出身,在她眼中竟然成了真正的男子漢。這要擱在自己那年代,就算你是清華北大的畢業生,這麼窩囊,恐怕也早被老婆一腳踹開了,還會用這麼崇拜的眼神兒看著你?

不過也難怪她如此重視,如今這個時代重農抑商,商人就算有錢,社會地位還不及一個只有三五畝地的小地主,所以升官發財的途徑幾乎全靠作官,而進入仕途的主要途徑就是科舉考試,楊凌現在雖然只是一個秀才,但這時代,秀才身份無論在城裡還是鄉下,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有些讀書人七老八十了還不見得能考上一個秀才。

大明對百姓監管最嚴,就算離開家鄉探親訪友都要由地方開具路引,過關蓋印,馬虎不得。不過秀才、舉人這些有功名的讀書人就不同,他們有權利佩帶利劍、穿青綢衫,隨便遊歷,沿途官吏不得阻攔監押,見了那些普通農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上的縣太爺,居然不必跪拜而且還有座位,在普通人眼中這樣的人自然是極有身份的人物。

韓幼娘拉過被子讓他靠好,又打來一盆熱水,不顧楊凌再三的拒絕,溫柔地替他洗起腳來,這位楊凌哪享受過這種待遇,可是推拒了一番,眼見反惹得韓幼娘一臉的惶恐不安,他只好苦笑著任她服侍。

夜晚,躺在床上,楊凌頭枕著手臂,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耳畔聽到韓幼娘輕微的呼吸聲,想來她已睡得熟了。

兩個人自成親以來,韓幼娘和他雖住在一鋪炕上,卻是每日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兩人不曾行過人倫大禮,一直只是在他鋪蓋旁睡下,今晚相公不再是那種昏昏沉沉的模樣,反而令她極為羞赧,睡了吹了燈他看不見自己的樣子,韓幼娘還是渾身發熱,一鑽進了被窩就把頭埋進被子再也不敢露出來。

不過今晚她的心情卻是成親以來最開心的一天,相公不但死而復生,而且似乎病也好了,看樣子將養些時日就能完全恢複健康,生活又重新充滿了希望和憧憬,她只覺得無比歡喜。

楊凌和她雖是夫妻的關係,可是在他心裡,這女孩兒雖然生得楚楚動人,可是自睜開眼來所見到的她的不幸和堅強,讓他對這女孩兒憐惜不已,自己只有兩年好活,這麼可愛的女子,他可不會昧下良心打人家的主意。

他看了看韓幼娘睡下的位置,屋子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聽見她細細的呼吸聲,象只小小的貓兒。唉,他幽幽地嘆息一聲,如今這個女孩兒既然掛著自己妻子的身份,自己不但要想辦法活下去,還應該負起責任來照顧她才行,可是……就這麼個一貧如洗的家,自己要怎麼才能安頓得她衣食無憂呢?

胡思亂想了許久,還是不得其法。這時炕頭的熱度漸漸地冷卻下來,不止露在被子外的臉凍得冰涼,被窩裡也開始冷了,他緊緊了被窩兒,忽地想到自己睡在炕頭,韓幼娘睡得更,不知道她能不能捱得住。

悄悄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幼娘身邊的炕面,那裡冰冷冰的。山村中要砍些木柴總該很容易吧,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多燒些柴?剛才察看屋子好像沒記得灶旁放了多少柴禾。想想自己的情形,楊凌不禁釋然:自己這一段時間恐怕一直都奄奄一息、好像隨時都可能死掉的樣子,韓幼娘孤苦無助的一個人,又要照顧自己,她怎麼可能有時間上山砍柴。

手指碰到了被邊,楊凌不由一怔,這被子……怎麼這麼薄?用手指捻了捻,那層被子比起自己蓋的真的是太薄了,這寒冷的冬夜她就是一夜夜熬過來的?

這時韓幼娘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好像身子弓了起來,楊凌臉上一熱,她還沒睡?他熱著臉低聲道:「幼娘,還沒睡?」

韓幼娘含糊地應了一聲,怯生生的聲音好像有點兒發顫。楊凌嘆息道:「你的被子怎麼那麼薄,這麼冷的冬夜怎麼捱得過去?家裡連厚棉被都沒有么?」

「嗯……」韓幼娘低低地說:「相公,你病得厲害,幼娘實在想不出辦法請大夫,只好……只好……對不起……」

楊凌摸摸自己蓋的厚被,心中一熱,他忽地坐了起來,伸手去拉韓幼娘身下的褥子,炕面很光滑,那褥子被他硬扯了過來。

韓幼娘心裡有些發慌,顫聲道:「相公……你……你做什麼?」

楊凌見她嚇得什麼似的,心中十分好笑,故意逗她說:「我們是夫妻呀,睡到一起有什麼不可以?」

韓幼娘更慌了,可是夫君這麼說實在沒有什麼不對的,她只好吃吃地說:「可是……可是你身子可好,我們別……別……」

楊凌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說道:「傻丫頭……,你的被子太薄了,看你在那裡受凍,我能睡得下去么?來,我們睡在一起。」

兩條褥子擺在了一起,楊凌把她的被子掀開,把自己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然後把薄被蓋在這床厚被上面,說道:「你看,這樣就好多了。」

韓幼娘窘得躲在被窩裡不敢出來,身子蜷得象張弓一樣,兩隻小拳頭握緊了放在胸前,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害怕。

楊凌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她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三從四德、夫是天、妻是地,聖人說過:『婦人者,伏於人也』,若是丈夫要她,實在沒有什麼不應該的,可是一想到可能發生的事,她還是禁不住心慌慌的,比她跟著父親去打獵,頭一次見到老虎時還要害怕。

楊凌也感覺到了她的緊張,說實話他也不敢太靠近幼娘,如果兩個人真的挨得太近,他實在不能保證自己不動心,至少他身心健康,挨著這麼個年輕的女孩兒,縱然心裡不想,生理上還是不免會產生反應,所以兩人的肢體隔著兩拳的距離,他也不敢靠近了去。

可是這樣一來被窩裡僅有的一點熱乎氣兒也都跑光了,雖然被子厚了,還是感覺不到暖意,躺了片刻,楊凌又爬了起來,摸索著趿上鞋。

韓幼娘探出頭來問道:「相公,你……你去哪裡?」

楊凌問道:「油燈怎麼點?不是,油燈在哪兒呢?」

韓幼娘忙也爬起來用火石打著了油燈,燈光下她的臉蛋兒紅紅的,也不知是臊的還是燈火映的,反而更增幾分俏麗,她迷惑地對楊凌道:「相公要出恭么?馬桶就在外堂。」

楊凌搖搖頭道:「不,我給灶上再添點柴。」

韓幼娘舉著油燈,隨他走到外堂,灶下堆著一小捆劈好的木柴,楊凌看了看,走到牆角把那些輓聯、燒紙、金銀錁簍拿過來一股腦兒拿過來塞進了灶底,這些都是高梁稈兒和紙做的,極易燃燒,快要熄滅的灶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楊凌又把那捆木柴一根根堆壓上去,韓幼娘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心想:「燒了就燒了吧,反正夫君身子見好,不用我時時陪在身邊,明早我早些起床去山上再砍些柴來就是。」

楊凌讓火慢慢地燒著,然後拍拍手,回頭笑道:「這下好了,今晚可以睡得暖些了。」

這一扭頭,借著灶里的火光,才看清韓幼娘穿著一身白色粗布小衣,雖然打著幾塊補丁,可也掩不住她窈窕動人的身段兒,領口露出一抹肌膚,在火光和燈光的掩映下,顯得特別誘人。

楊凌心裡一跳,連忙移開目光不敢再看,韓幼娘覺察到了他的目光,臉上也有些害羞。忸忸怩怩地扶著楊凌回到房中,楊凌從韓幼娘手中接過油燈來時,感到她的手掌很粗糙,就著燈火一看,她手掌上有些繭兒,掌背肌膚摸起來很粗糙,裂了許多細細的口子,雖然今日才算是剛剛相識,楊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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