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集 功虧一簣 第六章 重逢之時

納蘭明怔怔望著花園裡的桃紅柳綠,大好春光,臉上神色痛楚莫名,耳旁卻忽然傳來一句冰冷的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納蘭明連頭也沒有回一下,只在心中冷哼一聲:「像你們這樣的人,又如何會明白?」

性德神色依舊淡漠不見一絲喜怒:「又或者縱知今日,若時光倒轉,你依然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納蘭明猛然轉頭看向他,眼神里有一種擇人而噬的光芒一閃而過。

性德卻似毫無所覺,只淡淡仰首望天:「既已如此,你還打算把他留在這個傷心之地多久呢?」

納蘭明定定望著他,瞳孔微微一縮:「那我又該把他送到哪裡呢?楚國嗎?」

略帶譏刺,甚至有些冰冷殺機的聲音並沒有令性德有絲毫動容,卻讓另一個人受驚了。

「相爺。」

納蘭明急速轉身,看到安樂那不知是因驚還是因懼而略顯蒼白的臉,他一語不發,只是默默施禮。

安樂徐徐走近,有意無意插到納蘭明與性德之間,輕聲道:「我要回去了。」

納蘭明低聲道:「臣送公主。」

「你不用送了,我自己走,你在這裡陪陪他吧!」安樂的聲音和神色都是黯淡的。

納蘭明也並沒有按照禮法堅持要送,即使是他,也已經疲憊得再沒有精力去守好一條條的規矩法則,做好一道道表面文章了。

安樂對性德點了點頭,性德便一語不發,隨她前行。

走了幾步,安樂忽又駐足回身:「相爺。」

納蘭明應聲抬頭,只看到那一雙淚水盈盈的眼眸。

「如果你們都不能善待他,為什麼就不能放了他呢?」

迅快地說出這句話,安樂轉身疾行,她走得那麼快,快得彷彿是在奔跑,快得彷彿只要慢了一步,淚水便會失控地在人前落盡。

納蘭明獃獃站立了半日,這權傾一時的一國之相,眼中才漸漸流露出深重的悲涼。該放手了嗎?放過他的孩子,該放手了嗎?眼睜睜讓他唯一的骨血,從此永遠的離去了。

既然是他自己決定要捨棄,到如今,又還有多少資格去期盼繼續擁有?

性德伴安樂一直往外去。

這處供納蘭玉休養的別院因為需要清靜,所以少有人蹤。安樂的從人都留在府外,而府內的下人,也不敢隨便靠近高貴的公主。自回京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她的身旁再沒有半個閑人。

但是安樂也並不因此而有任何輕鬆的感覺,特別是在看望過納蘭玉之後,心情沉重至極,只是一路往前行。耳旁忽聽到那極淡極平靜,彷彿並無任何誠意的一句話時,她竟要愣了一會兒,才能明白過來。

「對不起,謝謝。」

安樂駐足,遲疑,良久才回頭去看性德。那風華絕世的男子,神容眸光,一如平常,安靜得不見半絲波瀾,剛才那五個字,就像根本不曾出自他的口。

有那麼一瞬,安樂幾乎以為,那隻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然而,她靜靜看了性德一會兒,才輕輕道:「無需謝我,我不是為你,我是為了容若,我知道,你對他,很重要。」

安樂也是個極聰慧的女子,原本是關心至親,才被性德利用,然而,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她又怎麼可能仍舊毫無所覺?這個叫蕭性德的男子,殘酷地利用了她對親人的關切,置她的安危於不顧,把她引進了殺戮戰場,以她的生死性命為籌碼,巧妙地進行了一場營救。

然而,縱然如此,她依然毫不猶豫地在寧昭面前極力保護他,在納蘭明生出殺意時又有意維護。就連她一再要求儘快離開大秦,為的也依然是保護他和蘇良的安全。

對不起,謝謝。

這是這麼久以來,性德第一次有機會,單獨對她說出這早就該說的話。

而安樂不知道的是,這是性德自存在以來,無比漫長的生命里,第一次,如此明確地表達歉意和謝意。儘管性德永遠不會對她說明,若不是有足夠把握保護她的生命,性德是絕不會將她引入那殺伐之地的。

安樂凝視性德,保持沉默,佯做不知,但終究還是有些忍不住:「那個刺客,對你來說,很重要,是嗎?就像對容若來說,你很重要一樣?」

性德沉默地望了她一會兒,才淡淡道:「對我來說,我願意保護的每一個人都很重要。」

安樂點點頭,不說話。一個人肯為自己在意的人做這樣的努力,總比為了一個又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把理應保護的人一一出賣要好吧!

她黯然地笑笑,轉身繼續前行。身後卻傳來一句帶一絲嘆息,一絲無奈的話語:「這其中,包括你和納蘭玉。」

安樂再次頓足,遲疑。那個永遠冷漠,永遠不見絲毫情緒變化的人,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嗎?

她與他又有什麼牽繫,值得這個彷彿可以冷看天崩地裂而面不變色的男子納入保護的範圍?

她再次轉身,動作異常緩慢。

這一日,天晴,日朗,風和,雲淡,那天下最美麗的男子立在一片綠草紅花之間,淡然的神色,依舊不帶喜怒,只是眼眸深處,卻似乎有一些只屬於人的溫情,一些以前從來不會在他身上出現的情懷。

安樂靜靜看著他,然後含淚一笑,似乎就在這麼短短的一個瞬間,曾有的芥蒂便已煙消雲散,再也不能怪他一絲一毫。

安樂公主第二次離開大秦京城時,並沒有似第一次那樣儀仗盛大。

寧昭派了三百精兵、五十名從人,準備了五條龍船送她上路。

那是一個極冷極冷的早晨,天才蒙蒙亮,很多人都還在溫暖的被窩裡,大秦國的君王卻已經親自送他的妹妹出了皇宮。

整個行程安樂都默默無言,就在寧昭以為她必然會像上一次那樣沉默而去時,安樂卻在即將上船的那一刻,抬起頭靠近過來,語氣清柔而平淡:「皇兄,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

寧昭微微一震,但隨即淡然一笑,不原諒什麼呢?不原諒做兄長的拋棄妹妹,不原諒做君王的出賣臣子,不原諒做孫兒的利用了祖母,還只是因為在看過納蘭玉的慘狀後,便有再多的苦衷,再多的理由,也不能原諒造成這一切的自己呢?

他微笑,用一種溫柔到極致的眼神,目送他的妹妹轉頭登上了龍船。安樂,你不知道,當我走上這條道路,做出這一切選擇時,就已經不再期望得到任何人的原諒了。

他背著手,靜靜站在原處,看著龍船徐徐揚帆而去,眼中有著深刻的感情、無奈的隱痛。

當一名太監急匆匆跑來,看到那永遠沉寂冷靜的君王這一刻眼中的光芒時,竟略有一瞬遲疑,恍惚中,還以為自己找錯了人。

但他立刻回過神來,湊近過去,低聲道:「陛下,今天清晨,相府派出了五輛馬車,讓十名護衛、十名丫環僕從,帶著納蘭公子離京了。」

「是嗎?」寧昭在心中微微一嘆,似乎曾有人提議過,讓納蘭明把納蘭玉送去外地,清山綠水清靜之處慢慢調養。納蘭明終究還是下了決心,只是,竟連招呼也不對宮裡打一聲。

他笑笑,搖搖頭。

有必要嗎?正如納蘭明送納蘭玉離開,需要狠下萬般心腸一樣,他寧昭自納蘭玉回京後,派出了宮中最好的御醫,送出了宮裡最好的葯,但卻有意地對納蘭玉的病情,不再多問一句。

問得太多又如何?知得太多隻怕更添煩惱吧!他與納蘭明都該知道,無論納蘭玉的病能不能好,他們都不會再得回那個純凈如玉的少年了。

身邊近侍總管眉間略有憂色,遲疑一下,才道:「陛下,不知道相爺會把納蘭公子送往何處去休養?」

寧昭淡淡道:「你們都放心,納蘭明是不會把他送到楚國的,該避的嫌疑他還知道避,只是……」他抬頭,看渺渺雲天,如果納蘭玉有自己的意識,可以為自己做選擇,並且不想再為任何人而活,他又會願意去哪裡呢?

心念動處,卻又是一陣蒼涼,寧昭現在的心境,已經連悲傷痛苦都找不到,留下來的,也不過就是蒼茫寂寞。

他在晨風中,淡淡發令:「回宮吧!」

在這一個寒冷的清晨,秦王寧昭,永遠永遠地失去了,他至親的妹妹和唯一的朋友。

在那以後,秦國最尊貴美麗的安樂公主和大秦第一美少年,白馬金彈,名動京城的貴公子,再也沒有回到這座養育他們十多年的京城。

容若一行人浩浩蕩蕩回歸楚國。因容若有意等待安樂與性德,所以行程頗為緩慢。但就算他故意拖延,大隊人馬,還是漸漸接近國境線了。

秦楚之間並無水路航線相連,所以到了水道盡頭,便棄船登車,上了秦國一早安排好的龍車鳳輦,繼續前進。

經過定遠城時,秦國軍民齊出迎接。容若與楚韻如同車穿城而過,放眼望去,一片片都是拜倒於地的人影,心中不覺又是悵然,又是好笑。

上次來到這裡,尚是階下之囚,如今卻已是至尊至貴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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