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集 功虧一簣 第三章 公主鳳駕

京城,皇宮深處,一座荒涼封閉多年的宮殿今夜卻燈火通明。殿內、殿外,圍繞了無數侍衛,卻鴉雀無聲。時不時有人手捧急報,迅疾而入,也時不時有人奉了諭命,疾步而出,無論出入,俱皆快捷而無聲。

大殿之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寧昭倚窗而坐,身前桌案上,放了一幅畫,畫上的人,雪衣持劍,人在畫中,燈影之下,卻人慾飄飛,劍欲飄飛。

寧昭的眼,遙望窗外漫天星空,一手輕輕在桌上敲擊,漫聲問:「還沒有消息到?」

「此時那邊應該是已經動上手了,但是詳情就算是飛鴿傳書,怕也不能來得這麼快。」

寧昭沉默不語。

又有人輕捷無聲地迅速奔進,隔著好幾步,屈膝拜下:「相爺於國喪之中,招了舞妓竟夜尋歡……」

不等他報完,寧昭輕輕一擺手:「相府里就算天塌下來,也不用去理了。」

他遙望窗外,相府方向,那裡也有點點星光,萬道熒火嗎?

他的第一能臣,此時,應該是比誰都痛,比誰都需要發泄的吧!

從操辦大婚之事開始,納蘭明屢次與他單獨作對,並不是世人以為的忙碌國事,忙於大婚,而是,他們君臣之間一次又一次的談判,把所有的籌碼都擺在桌面上,君臣之間第一次,傾心交心,卻也是完完全全的利益交換。

最後,為了秦國,為了秦人,他們都退了步,都付出了代價,也都取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只是……

最終,納蘭明不得不送上自己唯一的兒子,做為這一場陰謀的奠品。

納蘭明幫助他引衛孤辰入局,但以衛孤辰的身手,就算天下最險惡的陷阱也很難困住他。

為了殺衛孤辰,他籌划過無數歲月;為了殺衛孤辰,他手下的所有高手們,也暗中籌謀過無數計畫,然後又一一推翻。最後唯一想到的,有極大把握的,一定能讓衛孤辰重傷,甚至身死的,就只有那一招。

為了那一計,就必須毀掉納蘭玉。

沒有人想過,納蘭玉還能活,身處爆炸中心的納蘭玉,被衛孤辰發現陷阱真相的納蘭玉,他不可能活下來。

那個夜晚,他和納蘭明彼此沉默地坐了很久,很久,然後,納蘭明長嘆一聲,一語不發地離去了。

那個清晨,納蘭玉在他最孤單,最悲涼的時候,來到他的身邊。

他向他唯一的朋友伸出乞求的手,然而,納蘭玉平靜地後退。

這是最後一次,他們為彼此留下的機會;這是最後一次,他們平靜地放棄了這個機會。

然後,他輕輕說,對不起,然後,在他的示意下,納蘭玉的神智,永遠沉淪在了黑暗中。然後,納蘭玉伴駕往皇陵的消息傳往相府,然後,納蘭明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

許多許多年之前,納蘭明以歡喜感恩的神態,讓唯一的兒子成為深深宮禁中的人質;許多許多年之後,納蘭明以漠然冰冷的姿態,看著他僅有的獨子,走向死亡的深淵。

許多許多年之前,寧昭喜歡一個有著澄澈眼睛,叫他哥哥的孩子,但他從沒阻止過,讓這孩子成為人質,成為自己的一個籌碼;許多許多年之後,寧昭依然喜歡那個白衣俊秀,不管受了多少委屈,依然漫不經心地微笑,為他擔盡惡名盡心儘力的少年,然而,他終究一次一次,把他推向災厄。

納蘭玉何其有幸,他有一個父親,是一國之相,而且非常愛護他,他有一個朋友,是一國之君,而且非常喜愛他。

納蘭玉又何其不幸,他的父親,更愛自己的前程、地位、財勢,也更愛這個在他的參與下,漸漸強盛起來的國家。他的朋友,更愛自己的國土、帝位、百姓、野心,以及太多太多的一切。

這個世界,有太多太多比納蘭玉更重要的人與事,於是,他所能做的,只是用他自己為籌碼,炸死天下第一的高手,然後在身體灰飛煙滅,連碎片都找不回來之後,被國家追封為忠臣烈士。

寧昭唇角徐徐掠起一個笑容,淡漠的,不帶絲毫歡娛的笑。

為了除掉那個人,為了把秦國最大的隱患就此清除,無論多麼慘痛的犧牲都該是值得的吧!

他漠然低頭,凝視那案前的畫卷。

那樣的雪衣風華,那樣的一劍縱橫。

這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此人不除,他旦夕難安。然而,布下千萬重毒計,他卻只能遙隔百里,靜靜等候消息。縱然整件事已然十拿九穩,他卻連親眼看到自己的布局獲得成功的勇氣都沒有。

那是怎樣的一把劍,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令他身為一國之君,食不安,寢不寧,叫他手握天下重權,卻連略略靠近那人的勇氣都沒有。

他沉默地把畫卷舉到眼前,與自己相比,那個人不善籌謀,不知決斷,除勇武之力外,似是別無所長。然而,為什麼無法鄙視他的無能,卻在心深處暗暗羨慕那一劍縱橫間,無對無匹的鋒芒。

他慢慢把畫卷放下,眼神再次望向極遙遠極遙遠的方向,在楚國京城的大獵儀式上,那個與他同樣手掌一國權柄的楚國攝政王,到底是怎樣才能做到,在那可怕的寒劍威懾下,從容批閱國事奏章的?

心間略略浮起的悲涼黯淡,讓他又是啞然一笑,沒有那個人,也許他永遠不會察覺自己身為一國之君的軟弱、畏怯,以及殘忍無情……閉上眼眸,隱痛的心頭,時時在喊著兩個名字,納蘭玉……安樂……

安樂回宮之事,他自是知曉,只是他要隱藏行蹤,不肯泄露風聲,所以假做不知,沒有露面,任由皇太后與皇后處理。卻哪裡料得到,一夜之間,安樂竟能從太皇太后的宮中密道逃離出去。

至此已是追之莫及,雖然他已經及時採取了補救行動,但心中仍自忐忑,畢竟人算不如天算巧。安樂的回歸,已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若再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似乎也並不是不可能的。

他徐徐睜眸,低聲問:「安樂,還沒有消息嗎?」

「陛下,已經飛鴿傳書皇陵附近的守軍趕去公主必經之地攔截。按時間算,此時應該已經護送公主,踏上回京之路了。」

寧昭沉默不語,這些他又何嘗不知,只是心頭牽掛,便忍不住再三詢問罷了。此時聞言只默默搖搖頭,再不發一語,唯有遙望長天的寂寂眼眸才顯露出他這一刻複雜無奈的心緒。

安樂,回來,你一定要安全地回來。

這一場關係整個秦國未來的圍殺,禁不得任何意外,你也不能受任何傷害。

他徐徐伸手,撫在心口,感覺著那裡的隱隱痛楚。

祖母的逝去再不能挽回,納蘭玉又被他親手送向死地。

安樂,安樂……你絕不能有任何差池意外!

安樂沒有聽到遙遙皇宮裡,兄長心底的祈求,她只是縱馬飛馳,漠漠前路,皇陵遙遙,她只想儘快趕到自己至親骨肉的身旁。

耳旁聽得蘇良的低喝:「出了什麼事?」

她心頭一驚,努力勒馬,強撐著賓士了一日一夜的疲憊身體,抬目向前望去。

前方官道上一片狼籍,地上掉落的頭盔護甲,上面斑斑點點全是血跡淋漓,散落的刀槍箭簇亦是不少。四周的大樹上、碎石上,都有明顯搏鬥的痕迹,但卻不見半個人影。

安樂心頭也是一涼,喃喃重複道:「出了什麼事?」

性德目光淡淡四下一掃:「這裡前不久應該發生了一場戰鬥,戰鬥的一方是秦軍,而且他們應該是戰敗方。」

蘇良問:「這附近有秦軍嗎?」

安樂顫聲道:「這裡已經靠近皇陵了,按律普通百姓是不能出入居住的,只有皇陵外圍的護軍,或附近兩三處關隘的守衛兵會出入,如果有人在這裡攻擊官兵,那……」她抬眼望向皇陵方向,俏臉已是煞白,猛的一鞭狠狠抽下,馬兒吃痛,長嘶一聲,放蹄奔跑。

性德與蘇良都是一語不發,緊跟在她的身後。

皇陵是不是出事了?

這個念頭讓安樂快馬加鞭,竭力趕路。眼看著皇陵遙遙在望,遠方那映亮整個暗夜的火把長龍,以及震天響的喊殺聲,使得安樂一顆心直如火焚油煎一般。遠處雖是兇險莫測,吉凶未卜,她卻沒有絲毫遲疑地繼續催馬。

但一旁性德忽的一探手,死死抓住她的馬韁,止住她的馬勢,而蘇良則催馬上前幾步,朗聲大喝:「大秦安樂公主駕到,秦國將士不得無禮。」

所有的精銳隊伍都在圍殺衛孤辰,但為了防止有意外發生,皇陵四周,仍是密布了多層關卡,人人都受了嚴令,若有人靠近,一概格殺勿論。

遙見三匹馬如飛而來,關卡的士兵早已弓箭上弦,只待對方一進入射程,立時出手。乍聽這一聲驚雷之喝,怔愕之間,人人遲疑。兩旁轉眼亮起無數火光,一名將軍自暗伏處站起來,藉著燈光仔細遙望。

這次奉命來圍殺衛孤辰的都是禁軍中最傑出的精銳部隊,他們平時護衛王城,將領們也經常出入皇宮,確有不少人曾經見過安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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