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集 劍膽柔腸 第七章 絕塵而去

整整十二天,董嫣然的雙耳一刻不息地傾聽外面的動靜,花飛鳥鳴,蟲走塵落,都逃不過她的感知,而她的眼睛卻只是緊緊盯著衛孤辰和納蘭玉。

整整十二天,納蘭玉一次也沒有清醒。因著內力催逼,飛騰的霧氣把他的面孔遮得若隱若現,因著藥物或針灸的作用,他偶爾在睡夢中喃喃呼喚他生命中曾經重要的人,因著身受煎熬,所以有時會呻吟,有時會全身抽搐,有時即使意識不清,也會低低地發出痛苦的呼聲。

他身上的衣物,被層層汗水,濕得透了,又被衛孤辰的內力烘乾,然後,再一次濕透,再一次烘乾,即使旁觀之人,看得亦覺動魄驚心,反倒要慶幸他人事不知,受的折磨可以少一些。

相比之下,性德的神情,從來都是冷漠平淡,不見絲毫變化的,他只是專註地觀察納蘭玉的狀況,時而一針紮下,信口吩咐衛孤辰如何調整內力,隨意讓茗煙照他的要求烹葯喂服。

納蘭玉的痛苦,對他似乎沒有任何觸動,時光一分分流逝,隨時會爆發的驚人危機,對他也似完全沒有壓力。

他甚至有閑暇、有心情,在茗煙離開房間時,轉頭對董嫣然說:「你本是為救容若而來,各方勢力都沒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就算秦王也未必知道你的行蹤,納蘭玉對我們已沒有太多的作用了,你為了救他,平白暴露自己,甚至有可能身陷險局,永不超生,容若的死活,你不顧了嗎?」

董嫣然微笑:「容若的生死安危自然是重要的,我可以為容若去冒險拚殺、去隱忍潛伏,但我不可以為了容若而不救該救的人,不做該做的事。」

性德微垂的眼眸,讓人看不到其中是否有莫測的光芒:「你這樣做對得起納蘭玉,卻對不起自己。」

董嫣然正色道:「正是為了對得起我自己,我才不能不救一個受難的朋友。」

性德轉過眸子,不再看董嫣然的神色,信手一針,對著納蘭玉胸前紮下。

在升騰的霧氣中,他的容顏神色,亦如煙夢一場,讓人無法看透,他的聲音也淡得彷彿沒有人能夠聽到:「你有想過你必須為此付出的代價嗎?你能確保你永不後悔嗎?」

代價嗎?董嫣然垂下眼,伸手拿起桌上一碗葯,慢慢就唇,徐徐飲了下去。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一場艱巨的劫難,她不在乎傷身殞命,卻擔心腹中那尚未出世,就受盡磨難的孩子。然而,道之所在,豈可迴避。她只是將一張藥方,交給茗煙,托他煎藥。反正相府藥房,什麼在外頭買不到的名貴藥物都有,倒勝過她自己去四方尋找藥材了。

她只盼著那天下有名的神醫開出來的藥方,能助她的孩兒渡過一劫。

她不知道她每日服藥時,從容淡定為納蘭玉扎針診脈的性德,在煙霧之後的眼眸中,曾掠過什麼,也不知道,那專心一意為納蘭玉療毒的衛孤辰抬眸間,專註看向她的眼神里,流露的是什麼。

她只是覺得,在這房裡的四個人中,也許最奇怪的就是衛孤辰了吧!整整十二天,不眠不休,不可有一毫懈怠。十二天,一百四十四個時辰,必須保持著真力永遠平穩,不能有一毫波動,必須保證真氣如網如絲、如線如縷,如水銀泄地,準確地進入納蘭玉的每一寸經脈、每一點骨骼,必須忍受著纏綿劇毒,一點一點,入骨入髓,糾纏折磨,撕心裂肝,萬蟻噬身,血脈倒沖,不能做任何反抗,卻還要保證真氣不受絲毫影響。

她僅僅是護衛旁觀,已覺身心交疲,心力俱疲。而他,神容卻越發清冷,眼神越發明定,容色越發高遠冷漠起來。他甚至連汗都很少,讓人常會懷疑,他不是血肉之軀,倒像是冰雪之身。

整整十二天,除了對納蘭明之外,他沒有說一個字,甚至不曾詢問過納蘭玉的狀況,他只是全神貫注做他該做的事,在聽到性德的指示後,在第一時間執行,僅此而已。

他不說一個字,不發一聲呻吟,臉色除了稍稍蒼白一點,竟看不出任何受難的跡象。或許只有那升騰而起的白霧,讓整個房間都如罩雲山之時,才能讓人感受到,他所付出的,是多麼可怕的代價。

董嫣然每每看他漠然的神容,竟不由自主會有種酸澀之感,直衝雙眼。要怎樣的堅忍,才可以把一切隱藏得這般不露痕迹。這是一個什麼人,嘴裡說的永遠是殘酷冷漠的話,可原來他唯一會殘酷冷漠相待的只是他自己。

每一次整個房間完全被內力催發的雲霧遮繞時,她會在煙塵迷濛間期盼,在這旁人看不到的時候,那人可以饒過他自己,容許自己流露出少許軟弱、悲傷和期盼。

然而,她自己又同樣清楚的知道,那樣一個男子,就算孤獨地面對蒼天和大地,也要固執地掩飾內心的悲涼、眼中的熱淚吧!

整整十二天,當性德那句似乎同樣平淡得不帶一絲情感波動的聲音「好了,他的毒去盡了」傳來時,她震了一震,恍惚中,懷疑自己是否聽到了這句話。

那麼多的煎熬和期盼,那麼多的忍耐和付出,原來,只可以這樣淡淡幾個字就結束了。

然後,在下一刻,她看到納蘭玉的身體被慢慢放平,衛孤辰徐徐站起身來。直到這時,她才鬆懈了下來,心中重壓的大石一去,她才奇蹟般的發現,這一刻的輕鬆,不止是為了她自己的解脫、納蘭玉的性命,還為了,衛孤辰,這個孤獨冷漠的男子,終於可以從這場彷彿漫長得沒有止境的折磨中脫身出來了。

性德也平靜地收針站起:「他身上的餘毒已盡,剩下的事就是好好調養。納蘭明身為宰相,不至於沒能力給自己的兒子調理身子,以後的問題,不必我們費心了。」

衛孤辰淡漠地點了點頭,他依然站得筆直,臉色略顯蕭寒。

董嫣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十二天後,再看衛孤辰,會覺得他清減了很多,以至於那身如主人一般孤高的雪衣,顯得有些空落落的。他的袖子既寬且長,雙手都攏在袖中,這個姿勢,讓董嫣然沒來由地避開目光,不忍直視。她甚至不敢去想,這個孤傲而倔強的男子藏在袖中的十指,是否也會因鑽心的痛苦而微微顫抖,卻還遮掩得這般密不透風。

十二天的靜默後,衛孤辰再次開口,聲音出奇的暗沉,卻又依然冰冷:「沒什麼事了,那我們就走吧!」

性德微微挑眉:「纏綿已盡入你體,雖然你武功高明,不過最好還是即刻運功逼毒,否則纏綿絲絲縷縷,入骨入髓,將來要費你數倍的功夫,才能驅除乾淨。」

「那又如何,這種無聊的地方,我一刻也不願多待。」依舊是那冷漠至極,偏又任性至極的言語做派。

性德毫不意外點點頭:「性命是你的,你不在乎,自然與我不相干。」

他漫不經心舉步,就待跟在衛孤辰之後。

董嫣然卻覺一陣說不出的衝動直湧上來,想也不想,挺身攔在衛孤辰之前:「等一等。」

「怎麼?」衛孤辰冷笑,眼眸在董嫣然和性德之間一轉:「若是想趁今日留下蕭性德,倒還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他的眼神中一片森然:「只希望我此時此刻,真如你所願的不堪一擊。」

董嫣然苦笑了一下:「你誤會了,我守了十二天,也一樣身心交疲,沒有力氣和任何人決鬥。」

她的目光投往衛孤辰身後的性德,神色出奇的真誠:「對不起,性德,也許這確實是助你脫身的機會,但我無法去……」

她語氣一頓,意識到如果說出「乘人之危」四個字,也許性德不會在意,衛孤辰倒沒準會惱羞成怒。

她的目光在衛孤辰和性德之間略一徘徊,眼中帶出了一絲懇求:「其實,大家都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不能像朋友一樣相處呢,能不能……」

她的眼神定在性德臉上,眸中的期盼如此真切。

她的話不便出口,性德卻可以猜得一清二楚。

能不能不要再利用他了?我們的計畫,一定要犧牲他嗎?為了救出容若,一定要把這個人推到刀山血海中嗎?他畢竟曾那樣善待你,他畢竟,是這麼一個有真性情的男子。

性德只是一逕地沉默。

董嫣然的武功才智並不弱於蘇俠舞,可要是她能有蘇俠舞一半的狠毒決斷,也不至於事事晚人一步。只是經歷了一次逼毒,只是攜手救了一個人,就可以讓她意志動搖若此,這樣的性情,卻又似乎極為熟悉,似乎那個缺乏常識的白痴容若,就有這種毛病。

性德不說話,衛孤辰也不是傻子,聽董嫣然的語氣,再看她的神容,猜出這話中未盡之意,心中怒火轉瞬如煎如沸,丈夫豈肯受人憐,他雙眉一挺,如寶劍出鞘,冷冷道:「董嫣然,你不要多管閑事。」

董嫣然沒想到自己一片好心,被當成驢肝肺,氣道:「這不是閑事,這是朋友的事。」

衛孤辰差點沒倒咽一口涼氣,一字一頓,從齒縫中擠出來:「誰是你的朋友?」他的臉上就差沒掛上三千層冰霜雪了。

董嫣然竟是連眼皮也沒抬一下:「我覺得是就是了,至於別人認不認我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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