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集 劍膽柔腸 第一章 一舞緣絕

羅衣從風,長袖交舞,軼態橫出,瑰姿譎起。

那一場絕世之舞,如夢似幻,便是觀舞之人,也無不陷於夢幻之中。

容若醒來的時候,眼前空空寂寂,天地間,唯有明燭高燒的畢碌之聲。他知道,她來了,又去了。

那一場夢魂之舞,魂夢相馳,他已失了神、失了心,只是在這醒來的一刻,臉上那點點涼意,讓他伸手摸了指尖微濕。

那是夢魂中潑出的殘酒,還是曾經流落的淚痕。那一場夢幻空花中,落淚的,是他,還是她。

舌間微微的甜意,讓他知道,自己服下了什麼東西。奇蹟一般,心中無嗔無懼也無憂,無論如何,他相信,服下的,必不是有害之物。

「容若,我怎麼睡著了?」彷彿大夢初醒的楚韻如,聲音里都帶著慵懶之意。

容若回首,對楚韻如微微一笑。就算在恍惚怔愕之時,他也清楚地知道,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楚韻如,那一場幻夢畢竟只能當做一場幻夢,沒有對任何人講述的必要。

恍惚間,有一場絕世之舞,恍惚間,舞得奪人心魂,恍惚間,有一個溫暖的擁抱,恍惚間,有一個溫柔的長吻,恍惚間,有什麼微甜的東西,渡入唇齒之間,恍惚間,有一個柔美得讓人一生難忘的聲音在耳邊說:「我將別去,君且珍重。」

那人容顏不復憶,那人身影不復憶,夢中人,霧中身,值此夢醒,才驚覺,世間真有佳人,一舞入夢魂。

她借詠絮而現身,借一舞而奪人魂,那才智武功,皆讓人敬之懼之畏之的女子,行事之奇之詭,令人防不勝防。

他不知道,她為何而來,卻只知道,就連一次道別、一場相擁,她必要他陷入渾渾噩噩的夢魂之中,方肯為之。

既然如此,又何必道別,何必相擁,何必渡唇,何必……

他伸手,撫在頰間,那淚痕轉瞬即干,為何指尖,猶有濕意?那人到底是敵還是……在那夢魂之間,落淚的,又到底是她還是他。

會否只有在夢魂之間,她才肯與他相擁,他才有可能為她落淚。

夢醒之際,咫尺即天涯,她已飄然而去,他亦無心尋覓,他與她,依然是敵人,依舊彼此防備,彼此暗鬥,彼此用盡心機。一切,僅此而已。

「容若……」楚韻如的聲音,帶點淡淡的迷惑。

容若微笑:「你累了,剛才觀舞時沉沉睡去,詠絮獻舞已畢,就已離開了。」

楚韻如點點頭,她也隱約記得,詠絮的絕世之舞中,她漸漸睏倦疲乏,直到沉入睡夢,看來這些日子真的心力交瘁,太長久地不能入睡,反倒讓她在觀舞之時,倦極而眠,想必是失態了。

容若心間若有所失地一嘆,楚韻如與他並肩觀舞,都被迷離催入夢境,寧昭派在四周的暗探,想必也都在那一舞之間,魂兮迷離,暈暈沉沉,事後也只道詠絮一舞而去,又何曾知道這一舞之後的玄機。

唯一半是暈沉、半是清醒的就只有他自己,那一場半夢半醒之中的迷離幻夢也許窮盡他一生,都無法完全追憶吧!

好一場天魔之舞,就算同時讓人看到,也可以讓不同的對象,受到不同的影響。

他與她,相識相遇,相知相敵,到最後,留下來的,不過是一場迷離之舞,一段,讓他無法完全憶起的回憶。

看到那與自己一般容顏、一般神姿的女子款款而入,一直坐立不安,滿屋打轉的詠絮急忙迎上去:「蘇姑娘,你回來了。」

蘇俠舞眉峰微挑,似笑非笑:「怕我一去不回,還是怕我蠢得拖了那人闖宮逃命?」

詠絮微微垂了眸:「蘇姑娘是有大智慧的人,怎會做這樣的事?屬下更是想都不會想這樣的念頭。」

蘇俠舞含笑的眼,靜靜地望著她:「那就是想要在第一時間,知道我與他都說了什麼?可曾泄露什麼機密?可曾因對魏王不滿,而與楚王有什麼密約?」

詠絮猛打一個寒戰,只覺全身發軟,身不由己跪倒下去:「屬下不敢。」

蘇俠舞逕自從她身邊走過,大大方方在正堂坐下,美麗的眼睛含憂帶笑望著她,淡淡然道:「我把解藥給他服下去了。」

詠絮一驚,猛然抬頭:「姑娘……」

蘇俠舞一手支著頷,帶著三分慵懶、三分閑淡、三分隨意,還有一分的譏誚:「怎麼?想說我通敵,還是徇私,又或是心有二志?」

詠絮復又低頭,聲音更是低弱:「姑娘的謀劃,豈是我這樣的小人物所能窺查的。只是我們擄劫楚王,與楚國已結大仇,有一份毒在楚王身上,總還是個牽制,將來也可談談條件……」

「談條件?怕是最後與楚國談條件的是秦王了。你真當秦國的太醫全是草包嗎?就算我們的毒厲害,那麼多一等一的大夫,齊心協力,日夜研究,就真找不出解藥來?與其他日秦王握著解藥同楚人講條件,坐收漁翁之利,莫若我們先大大方方將解藥給了,倒還是一份人情,楚王將來總要念想的。」

蘇俠舞淡淡說來,神色愈發漫不經心,恍若天大的事也直如尋常一般。

詠絮臉上凜然驚震之色也漸漸和緩,面帶欽佩,恭恭敬敬地道:「姑娘目光遠大,謀劃深廣,非我所能窺萬一,詠絮心服口服。」

她是真的心服口服,這樣的人物,就連不經請示,便是把解藥交給頭號大敵這樣的事做來也是輕描淡寫,讓人找不出一絲可指責之處。

蘇俠舞盈盈起立,身姿如舞地自她身旁徐徐行過,輕柔的聲音漸行漸遠:「我即刻起程歸國,此地紛爭再不染指,你也只需做個看客,瞧瞧這秦王與蕭逸如何鬥法便是。若是在不影響你利益,不暴露你身分的情形下,能助上楚王,倒也無妨順手幫個小忙,讓他多欠你一份人情,若是不能,也無需勉強。我們在楚國的勢力,經此一番變亂,幾乎已被蕭逸拔了個乾淨,在秦國多年的謀劃暗樁,再也經不起任何損失。」

詠絮不敢起身,不敢回頭,只是深深伏下腰,庄然道:「是。」

夜色中傳來的兵刃交擊之聲讓衛孤辰很不耐地挑了挑眉頭,這幫人的武功真該好好磨練磨練了。他閑閑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飲了一口。

只是這麼短的時間,勁風呼嘯之聲已從別院大門正前方直接到了小園之外。好快的速度,他不需要抬頭去看,就可以想像出那道身影如何似追雷疾電一般疾掠而來,無數的刀槍劍刃都因為跟不上那神奇的速度而被甩在後方。

僅有的幾聲兵刃交擊,也可以從聲音的脆與鈍、響與弱,以及震動之間細微的差別判斷出來者劍含巧力,稍沾即走,一路攻來,就算偶爾有人能攔他一招半式,他也是借力使力,就力奪力,不曾硬拚半招,就把攔路者跌跌撞撞送了出去。

好功夫啊!他似笑非笑地微微揚了揚唇角。

聽得外頭傳來趙承風一迭連聲地喚:「主上,屬下沒用,快攔不住了。」

他慢慢站起來,揚聲道:「董姑娘別來無恙。」一邊說,一邊信手推開房門,徐步而出。

董嫣然獨立月下,身旁是無數閃亮的寒刃,憔悴花容已有微汗,她深深吸氣,徐徐調息,然後執劍抱拳:「拜見先生。」

衛孤辰神色漠然:「蕭性德住在哪邊,不用我提醒你吧!」

董嫣然玉容一片寧靜:「我來找的不是他,而是先生。」

衛孤辰微微挑眉,一抹訝色轉瞬即逝:「我看不出我們之間有什麼可談的,除非……」

他語氣一頓,眼中忽有凌厲的劍氣升騰:「你覺得我們的決鬥應該提前到現在。」

「雖然時機未到,不過你若有意,我也不至於推辭。」心念一動間,他忽然覺得手腳一起發癢,最近一段日子以來,所有壓抑的鬱悶憤恨,仿似找到了一個出口,一起咆哮著、呼號著渴望宣洩。

嗜血的慾望忽然湧上心間,他冷冷一笑,暗自決定,無論這個女人回答什麼,他都要把這場決鬥提前了。從來,他都與大慈大悲的菩薩性子無緣。董嫣然,無論你為何而來,都只能自認倒霉。

他那毫不掩飾的殺意讓董嫣然呼吸幾乎為之一窒,然而她毫不猶豫,大聲道:「請你去見見納蘭玉。」

剎時之間,天地寂然,殺氣嚴霜,遍布蒼穹。如果剛才衛孤辰還是偶然找到個出氣的對象,有點淡淡的殺意,而現在,幾乎整個院子里的人,都覺手足冰冷,心頭髮麻,情不自禁打起寒戰,人人拚命提氣抵禦,卻還是完全無法抗拒那彷彿無對無匹,如九幽惡魔帶著無盡怨毒的無聲咆哮。

每個人都只冒出一個念頭:「這個女人活得不耐煩了。」

董嫣然說話之前,已經把全部內力提起,護守心脈,然而轉瞬之間,那恐怖至極的殺氣就以她為目標呼嘯而來,迫得她胸腑之間一片煩躁鬱悶,只欲嘔血。

她猛一咬牙,唇間的痛楚,喚來一絲清明:「他快死了,他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叫你。」

衛孤辰冷冷盯著她,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憤怒、這樣不可遏止的殺機,這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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