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集 懷壁之罪 第五章 俠義之難

衛國人的生活是困苦而辛勞的。

天才微微亮,老人已經在茅篷里忙上忙下,為一天的生意開始做準備了。

容若躲在近處的樹上,看著老人邁著蹣跚的步子進進出出,心中嘆息,神色有些黯淡。

風振宇似是理解他的心境,輕聲道:「在衛國,一日不作則一日無食,百姓的生活困苦艱難,大多如此,大家也都習慣了。」

容若輕輕嘆息一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年齡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應該可以休息,安享晚年了。可事實上,不止是困苦的國度,就算是富有的國度,如果沒有兒女盡孝,老人生活也是十分痛苦的。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由國家開始改善養老政策,進而推行諸國。」

他這話由衷而出,卻聽得風振宇暗中嘀咕,這人把改善國家施政的話,說得這般輕鬆,實在讓人無法不懷疑他的身分。

不過風振宇性子磊落,既然容若不說,他也乾脆不再多加思慮,只是微微一嘆:「老人,你覺得他有多少歲了?」

「應該有七十多了吧!」

「錯,他今年不過五十三歲罷了。」

「五十三歲!」容若震驚,那老人滿臉深深的皺紋、顫抖不能自控的雙手、乾瘦的皮膚,怎麼看,都是高齡老人,只余垂暮生命了。

風振宇輕嘆一聲:「衛人困苦,蒼老極快。他能活到五十三歲已經很不錯了,一般的衛人,四十幾歲就勞累而死了,所以一般活到五十歲以上的人,都不太將生死放在心上,能多活一天,便是撿到了一天。」

容若咬咬牙,不說話,眼中陰晴不定,其中卻有深深的痛楚。

風振宇見容若獃獃望著那老人,雙手握拳越來越緊,心中知道,做為楚人,面對被楚人所欺壓的衛人,他心中十分痛楚難過。

風振宇心頭不覺有些不忍:「你若真是楚國的貴人,今日見了衛人苦楚,他日多為他們說些話,讓楚國對衛國高抬貴手,也就是了。」

容若沉默不答。

風振宇低聲問:「你認為楚國那個何非,真的會來嗎?」

「何非?」

「就是昨天領頭在這鬧事的傢伙,是楚國使臣府中一個小管事,名叫何非。」

「你認得他?」

「哈哈,秦使府、楚使府的人,有誰不認得,他們個個出門前呼後擁,走路都是橫著的,哪怕一個看門掃地的,走出府來,也是大人物,衛國上下,聞其名而色變啊!怎麼可能不認得。」

容若嘆口氣:「既是如此囂張的人,吃了虧,怎麼甘心就這樣悶聲不響,必要來找回場子的。昨天太晚了,等他回去找人,再到這裡,這邊也已經收攤了。正常情況,應該是今天白天會來找麻煩的。他找不到我,自然要找這位老人家出氣。」

「你為什麼能料到這一點?一般的人,行俠仗義,也無非是把惡霸壞人打一頓,警告一番,就此而去,哪裡會想得這麼深遠。」

「那麼,這就不是行俠,而是造孽。俠客總以為打了壞人,就算是幫助了弱者,可是,他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裡,那麼,當他離開之後,壞人就會改過向善了嗎,壞人吃了虧能不找回場子嗎?他打不過俠客,可是難道會打不過使俠客出手相助的可憐人嗎?」

容若輕輕嘆息一聲:「行俠,並不是簡單的事,真正的行俠,需要付出極大的耐心、苦心,儘力設想周全,絕不僅僅是出手打一頓惡霸,或殺了壞人,就可以解決的。你打了他,除非他真心悔改,否則後患必在。你殺了他,官府追究、查問,把相關人等審審打打,你就算一走了之,被牽涉進來的人,也要受諸般折磨。行俠,絕不是只逞一時之意氣。」

容若微笑,看著風振宇:「所以你明知他們以強凌弱,但只要不太過份,只要不出人命,你都忍著不出手。因為你清楚,你就算可以擋得住一次,擋不了第二次,擋不了永遠。你不能把這些人殺了,無論是楚國人還是秦國人,既是使臣府的人,就代表兩國邦交,你殺了他們,反而可能給衛國帶來滅國之難。你就算出手打他們,他們打不過你,只怕回過頭,還要逼衛王出面來對付你,你又怎麼應付,和所有官兵為敵嗎?而且,其他百姓也會被牽扯傷害。你所能做的,只有強忍。」

風振宇訥訥道:「我混跡江湖多年,做過許多錯事,經常因為好心而連累人,才漸漸領悟到這個道理,才明白只逞一時之快,不是行俠,為什麼你會明白這些事?」

容若微笑:「因為我聽過一個故事,從前有個姓胡的少俠,看到一個壞人在欺負老百姓,於是他出面痛打了壞人一頓,然後他以為他救了老百姓,很高興地走了。過了不久,他聽說,在他走之後,被他救的百姓一家,全部被那個壞人殺了,而當時,如果他不出手,被欺負的百姓只是受苦,而不會受死。就算在知道了這一切之後,他拚命追殺那個壞人,又有什麼用,一開始的思慮不周,已經害死了一家人,就算殺了壞人,死去的人也不會再活過來。我也聽說過,有些地方的人,對於同惡霸強梁的相處,已經接受,安心給保護費,安心做小伏低,並不盼著有俠客出現。因為如果不是官府徹底肅清強梁惡徒,偶爾出現的俠客,順手把惡霸打一頓,警告一番再離去,留給他們的,只會是痛打、驚嚇、傷害,以及必須加倍支付的保護費。」

風振宇很驚奇地看著他:「這些事我幾乎都曾經經歷過,事後也曾痛悔莫名,只是你既是個貴公子,怎麼會這麼清楚,看起來,感慨竟似比我還深。」

容若笑笑:「可能是因為我喜歡觀察人性,喜歡多思索一些事吧……」

話音未落,聽到遠處一陣喧嘩。

容若在樹上極目遠眺,好傢夥,這下子居然來了二十幾匹馬。

何非一個人一馬當先,領著頭,往這邊來。其他幾個較領先的,正是昨天跟何非一起欺凌老人的傢伙。

風振宇淡淡道:「還是這幫人,連個身分更高一點的都不見,只是帶了幫使臣府的護衛過來。」

容若冷笑一聲:「大概是盼著我還能在這兒,就憑一幫當兵的護衛,能把我給好好修理一番。如果我不在這兒,那位老人家可就……」

在二人說話之間,馬群已經漸漸接近,老人遠遠看到,已知不妙,也顧不得自己的攤子,拔腿就跑。

何非在馬上怪叫連聲:「死老頭,你跑哪兒去。」即刻催馬疾追。

老人緩慢的步伐哪裡比得上快馬,跑出十幾步,就因過於慌張而跌倒。

何非一馬馳近,馬鞭揚起來,劈頭蓋臉就打下去了。可惜鞭子才舉起,手中就是一痛,然後手心一空,鞭子已到了別人手裡。

何非心頭駭然一抬頭,就見一個人影倒掛在樹上,和自己正好臉對臉,燦爛的一笑。

何非慘叫一聲,待要逃走,那人的笑臉已是一冷,一抖手,把他拋下馬去。

何非支持著想要站起來,暴雨一般的鞭子已經劈頭蓋臉打了下來,他全身蜷做一團,連聲慘叫。

遠處其他人,無不催馬疾奔,轉眼近前。

容若冷笑一聲:「來得正好。」

四周快馬奔騰,馬鞭疾揮,鋼刀閃亮,竟是明顯要草菅人命,把他給宰了。

容若滿肚子火氣還無處發泄呢!一躍而起,就拿馬鞭做武器,縱躍如飛,見了誰都劈頭蓋臉,猛打一通。

他的輕功得性德親傳,武功雖稱不上多高,但招式無不絕佳,對付普通二十幾個人,還真是輕鬆自如,真箇有如虎入羊群,在馬背上是縱騰跳躍、來去如風,揮拳踢腿甩鞭子,只聽得慘叫連連,眾人一個個被打得跌下馬來。

風振宇靜靜地在樹上細看,眼睛一刻也沒有從容若身上離開。

這段很短的相處時間,以他的江湖經驗,已經可以確定容若的內力很弱,可是就這麼淺淺的內力,卻能施出那麼輕逸自在、飄逸如飛、迅疾如電的輕功,除了這人在輕功上頗有天份之外,更重要的是,這套輕功身法極是不凡。

而看他出手,每招每式,無不精妙,絕對不會浪費一分力氣,方位分寸把握精準,僅有的缺點,是火候尚淺和內力不足。

能教出這樣的招式,想來必是了不起的絕世高手,真正的名師了。只是這人看來似乎有些怠懶,他若能專心練武,提高修為,必能成為一流高手。

風振宇這裡心念連轉,樹下戰局早定。

除了容若安安穩穩,威風凜凜,站在一匹馬的馬背上,其他再沒有一個人,還能安處馬上了。

地下倒了一地的人,或坐或卧或伏,或慘叫,或號哭,什麼鞭子啊!鋼刀啊!寶劍啊!長槍啊!早就扔了一地。馬兒受驚,有許多已早早跑掉了。

容若跳下馬來,抓起何非,對著他的鼻子就是重重一拳:「昨天沒打夠是不是,今天又來了。」

何非慘叫連連:「大爺饒命,大爺饒命,都是小人的錯,求大爺饒了小人這一遭。」

容若冷笑:「今兒饒了你,明兒你再帶更多的人來,這倒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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