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集 懷壁之罪 第四章 忽得奇援

莫名天冷嘲熱諷:「好威風啊!大碗喝酒,大俠行徑。」

容若不知道是因為酒意,還是因著憤怒,眼睛有些紅:「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我沒有辦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就算打走這幾個無賴又有什麼用?我無法幫助這些被秦楚兩國壓得抬不起頭來的衛國百姓,卻要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狀來假惺惺是不是?我的確不是聖人,我的確不認為我可以做救世主,可以毀掉一切不平不公,可以還天下一個太平。我所能做的,僅僅是在我眼睛可以看到的地方,手可以構到的地方,儘力幫人。就算明知不會有大的益處,但既然我見到了,就無法袖手旁觀,既然事情發生在我的面前,我就不能當做不知道,沒看見。你們想笑,自管笑就是了。」

蘇俠舞淡淡道:「人家著名大俠,都袖手旁觀,你卻肯挺身而出,我們又怎麼會嘲笑你呢?」

莫名天接著她的話頭,冷冷道:「所謂的名滿天下,所謂的俠肝義膽,所謂的鐵骨丹心,原來都不過如此。」

他有意提高聲音,可是風振宇卻是聽而不聞,逕自飲酒。

莫名天彷彿天生對所謂俠名甚著的人看不順眼,冷笑一聲,正要再說些什麼,容若已是介面道:「你對別人的痛苦,也一樣是冷然相待,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其他人。」

莫名天冷冷道:「我本來就不是大俠,我沒有義務為別人挺身而出,我不過是個可止小兒夜啼的惡人,可是,看起來,所謂大俠的行徑,也並不比我高尚許多。」

容若冷笑一聲:「你又以為,大俠是什麼?大俠就活該當聖人,大俠就活該沒有自己,大俠就非得吃著自己的青菜白飯,硬管天下的不平之事?大俠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大俠就必得要在其他人受難時,第一時間衝出來?他一不支餉,二不為官,為什麼一定要管?」

莫名天被他這一番說詞,說得眉頭連皺。

蘇俠舞也是面露異色望著他:「我以為你既肯挺身而出,又曾期盼旁人出手救難,那對於袖手旁觀,冷然視之的人,必是要鄙視痛責的。」

「我挺身而出,不代表別人一定也要出面。一個人如果自己願意當英雄、當聖人,應該是可敬的,可是如果他自己這樣做的同時,也勉強別人一定要這樣做,否則就是不仁不義、天理不容,那麼,這個人就是可鄙的。我敬重英雄,也提倡俠行,並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樂於助人,有兼濟之風,但沒有權利,硬性苛求別人一定要這樣做,並指責沒有這樣做的人。」

蘇俠舞眉眼微微一掃那彷彿已有些醉意,半坐半躺在樹下的人,笑道:「可是,他是大俠,久享俠名……」

「既是大俠,久享俠名,那麼想必已經為別人做過許多事,甚至可能犧牲了許多,他可以繼續做下去,但也該有權為他自己而活下去吧?為什麼見事,要光看表面呢?他久在衛國,所知必多,不出手救人,或許別有隱衷、另有原因,又何必逼人太甚?」

風振宇終於抬頭,遙遙看了容若一眼。

那個少年,還有著熱血的眉眼,還有著充滿光明的眸子,仿似他當年。

這麼多高手,對無辜者受難漠然而視,他卻挺身而出。

最奇怪的是,他救人之難,卻並不自驕自矜,也不指責其他人,反而做此持平之論,深切地站在別人的角度為人著想。

這一番見解歷練,原以為,就算在風塵中打滾數十年的人,也未必能有,而他卻還這般年少。

他這樣朗朗然反駁同伴的話,卻從不曾回頭看過自己一眼。

他不是在收攬人心,也不是在討好自己,而是真真正正,發自內心的,表達他的看法,堅守他自己的原則。

他能為義挺身,救人於難,卻又用如此寬容的態度來對待其他人。

風振宇微微搖搖頭,唇邊泛起一絲淡淡笑意,慢慢地挺身站起來。

這一站,已引來那一幫忽如其來的高手,多人注目,只有那個少年,背對自己,恍然不覺。

風振宇看也不看其他人,逕自搖搖晃晃,醉熏熏往那小茅篷子走去。

他信手抱了一大罈子酒出來,走過還在發獃的老人時扔下一吊錢,然後一邊大口喝酒,一邊大步往前。

走過容若他們這一桌時,他還在低頭痛飲,連眼角也沒往容若他們這邊瞄一下,但是捧酒罈的手,卻倏得往前一送,整隻大酒罈已帶著可怖的勁風,猛得往容若頭上砸過去。

容若只來得及「哎呀」驚叫一聲,莫名天卻飛快出手,一抬手抓住酒罈邊緣,本想穩住這隻酒罈,誰知酒罈上竟藏有一股暗力,與他掌中真氣猛然一衝,整隻酒罈即刻爆為千萬片。

在兩股強大內力的衝擊下,無數陶器碎片,甚至萬千酒滴,都變成了足以殺人的暗器,漫天紛飛。

武功稍弱的鄭三元,連退數步,把鋼刀舞成一道銀龍,以此護身。莫名天冷哼一聲,雙掌憑空虛推,一股強橫氣勁,已將面前碎片酒水,掃開大半。

蘇俠舞動作最快,一探手抓住容若的手臂,帶著他往旁閃避,連衣角也沒被這些碎片酒水沾上半分。

其他靠得稍遠的幾個人,也猛然彈起,向這邊飛躍而來。

風振宇卻是哈哈一笑,更不停留,酒罈一推出去,便抬手一掌,重重劈出去。

這一掌氣派宏大,氣勢堂堂,氣魄駭人。出掌之前,風振宇還是一個落魄飲酒的江湖浪人,出掌之後,卻直似廟堂名臣,指點江山,軍中神將,背後有萬馬千軍,浩浩無敵。

這一掌之力、之威、之神,足以驚世。而這麼強悍的一掌,劈的卻是花容月貌,身姿如柳的蘇俠舞。

蘇俠舞淺笑一聲,抓著容若的手還不曾放開,左手已是輕盈盈往上一迎,姿勢曼妙得像是要去撫摸愛人的眉宇。

雙掌一交,風振宇忽的一張嘴,一口酒就似無數勁箭,直射蘇俠舞。

他口中的酒被他自己內力一激,簡直可以和暗器相比,足有穿體奪命之威了。

蘇俠舞也不敢小覷,右腳一絆,絆得容若站立不住,跌倒在地,右手這才放開容若,右袖微揮,輕盈曼妙,香風四溢,渾似還在那月影湖上跳舞一般。那柔軟袖角卻似無雙鐵盾,天衣無縫得擋住了漫天酒箭。

風振宇此時眸中露出激賞佩服之色,大笑道:「好!」

一個「好」字之後,仍是萬千酒箭。

就算是蘇俠舞也料不到,此人竟有把一口酒分兩次吐的本事。她左手與風振宇較力,右手抵擋酒箭,還不及收回,這一口酒又正對著臉噴過來。縱是她強動內力相抗,不致重傷,花容月貌也要被打成滿臉麻子了。

無奈何,她只得暫時退避,左掌內力一吐,藉著一震之力,人如柳絮飄飛,已退出一丈,然後衣帶飄飄,復又向前。

這一退一進,竟如行雲流水一般,連換氣運勁都不必,也只是一眨眼時間,她又回到了原位。

但對於風振宇來說,這一眨眼,已經足夠了。他向前一探手,已經把容若拉住,迅速往後飛退。

這一番生死相搏,高手之間奪人,險惡異常,卻也不過是在電光石火,轉瞬之間完成。

這個時候,鄭三元舞出護身的鋼刀還不及收回,莫名天也僅僅是推出了一掌掃飛酒罈碎片和酒水,蘇俠舞剛剛一進一退,其他幾個人,還飛躍在半空,沒有撲至。

風振宇已是拉著容若一退三丈,待站穩時,腳下一個踉蹌,一張口,這一次,吐出來的,卻是鮮紅的血。

他那酒醉迷濛的眼神卻異樣得明亮起來,死死盯著蘇俠舞,贊了一聲:「好內力。」

剛才出手,雖說他以一敵眾,但因為事先費了心思謀劃,出其不意,真正交手的對手,其實只有蘇俠舞一人。

他江湖經驗豐富,眼光敏銳,早就看出在眾人之中,武功最好的人,是蘇俠舞這個女子,所以出手突襲,以快打快,用酒罈給自己製造了一個只需面對一個敵人的時機,然後全力對付蘇俠舞。

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女子、小孩和殘疾人最不可小看,所以對蘇俠舞,他端得全力施為,甚至有意把一口酒分成兩次吐,這種詭異戰術,打得人措手不及。

可是他想不到,他這樣重視蘇俠舞,卻原來,還是小看了她。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應變,蘇俠舞竟還能借剛才一掌較力之際,把他震成重傷。

此時他內腑一陣翻騰,血氣上涌,喉頭腥氣一陣比一陣濃,而這干高手,已經回過神來,正四下包圍過來。再加上那個武功絕世,神秘莫測的女子,看來,別說是把這個少年帶走,就算自己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風振宇有些自嘲地笑一笑,風振宇啊風振宇,你黯然自傷多年,第一次出手,原來就是這般下場。這樣死了,倒沒有什麼不好……

這個念頭一浮上來,他就覺得眼前一黑。

這一剎那,他幾乎以為,是自己傷勢太重,就此暈迷了,但是立刻發現,不是他的眼睛有問題,而是四周忽然之間黑霧升騰,再不見一絲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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