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生死斷腸 第七章 傷心傷情

蕭逸慢慢向前走去,軍士們紛紛讓開道路,天地間一片肅然,靜得落針可聞。

明若離亦步亦趨,護在他身邊,隱約覺得這位神通廣大的主人,如今動作,也隱隱有些僵硬。

蕭逸在容若的無頭屍體前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好生收殮,小心打撈人頭。」

「是。」

蕭逸不說話,再走到秦白衣死而不倒的屍體前,看著他滿身的鐵箭和臉上的笑容,默然良久,方長長一嘆:「這就是秦人之剛烈,秦人之風骨。」

他的目光掠過山崖,掠過長空,彷彿穿透無數空間,已至遙遙秦庭,直面那以年少英毅,憤發果決而聞名諸國的君王。

他靜靜站在山之顛,雲彩在他腳下飄浮,長風與他衣發齊飛,他凝望長空的身姿久久不變。

直到兩個失神的少年,靠著相互扶持的力量站起來,回頭想尋找和自己同樣傷心的夥伴時,發出驚異的叫聲。

「侍月,你怎麼了?」

「你們幹什麼這樣對她!」

一片靜寂之中,這樣的聲音更是刺耳。

蕭逸聞聲回頭,看見蘇良和趙儀正在對著幾個軍士怒吼推打,而這幾個軍士,正合力按著一個仍在不斷掙扎的女子。

蕭逸皺皺眉,這才把注意力收回來,略一示意,早有人上前把兩個憤怒的少年強行拉走了。蕭逸走近過去,等看清侍月的情形,也是心間一凜。

一塊白色的布帕塞在侍月的嘴裡,讓她發不出聲音,手腳被人牢牢按住,讓她無法站起。侍月的指甲里全是鮮血和肉糜,大睜著滿是血絲、黯淡成灰濛濛一片的眸子,身體不停地痙攣。塞進她嘴裡的那塊白色布帕,一片暗紅於其上迅速暈開。而她的眼珠,正一寸寸從眼眶中凸出,縷縷鮮血沿著她破裂的眼角流下,看上去駭人已極。

旁邊有人大聲說:「王爺,這個丫頭瘋了。」

明若離在旁邊疾道:「這是一時傷心,痰迷心竅,若不立刻讓她停止這樣瘋狂,她可能就真的醒不過來了。」

蕭逸沉著臉,點點頭。

明若離上前,重重一掌擊在侍月的後頸。

侍月的身體頓時癱軟了下來,暈迷過去,四周許多軍士都不約而同鬆了口氣。任他們過的是鐵血生涯,見了這樣傷心欲狂的女子,也是驚駭震撼的。

只有蕭逸沉鬱的神色不變,而心,也一直沉下去。

如果連侍月都傷心至此,那麼楚韻如呢?容若唯一的妻呢?

剛才容若被砍下人頭,帶來的震撼太大了,他竟然忘記了,在所有人都因為震動、憤怒、傷心,而做出各種表示時,這世間與容若最親密的女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仍然站在方才站的位置,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眼神仍像剛才一樣望著前方。好像容若依然站在對面,與她對視。

蕭逸走近她,低聲喚:「韻如。」聲音溫柔,如長者,呼喚珍愛的子女。

卻沒有任何聲息回答他。

「韻如,你要節哀。」他略略提高聲音。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楚韻如還是望著前方,姿勢、神態,沒有絲毫變化。

蕭逸忽然想起,當日獵場之中,楚鳳儀知他身死時的表現,心中微痛,一股憐愛之意涌了起來。

「韻如。」他抬起手,輕輕按在楚韻如肩上,觸手之時,冰涼一片,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活人的身體。

蕭逸眉頭一皺,忽然伸手,在楚韻如面前,張開五指,來回晃動。

楚韻如的眼眸沒有任何變化。

蕭逸臉色微沉:「怎麼回事?」

明若離低聲道:「屬下不敢冒犯。」

蕭逸淡淡道:「從權。」

明若離這才伸手在楚韻如脈上一按,然後很快放手,低聲道:「王爺,容夫人她暈過去了。」

蕭逸一怔:「她明明站著,而且睜著眼睛。」

明若離垂首道:「屬下也不曾見過這種情形,但是,她的確暈過去了。」

蕭逸無聲地望向楚韻如。

她已失去知覺,可是,她仍然站著,似要等待她心愛的人,她仍然望著,彷彿還想堅持,多看一眼,直至來生。

蕭逸那表情深沉得看不清的臉上,終於露出悲痛之意。他輕輕抬手,如慈父待幼女,撫在楚韻如的髮絲上:「傻孩子。」

楚韻如雖然失去意識,但眼睛仍然睜著,這個時候,幾滴透明的淚水,從她黯淡的眸子里,緩慢地滑落。

然後她柔軟的嬌軀,就像被抽去所有的魂魄一般,無聲無息,倒了下去。

打撈人頭的工作還在進行著,所有軍士將領的臉都一片沉鬱,人們無聲地工作,無聲地奔走。

蕭逸在蒼山腳下,立了軍帳。

隨蕭逸出京的御醫、濟州城中的名醫,全被招來,為昏迷不醒的楚韻如診病。

做為楚韻如的貼身侍女,凝香被喚醒後,還來不及悲傷,就要擦乾眼淚,守在楚韻如身邊服侍。

侍月被送入別帳,由其他軍士護理。

蘇良和趙儀雖然焦慮,但身為男子,身分又不高,沒辦法擠進已經有很多人的帳中,只得在帳外等候。身邊來來去去都是人,四處有著烈烈的火把。可是,他們卻覺得,寂寞無比,寒冷難當。

望著軍帳,不知道可以做什麼;握著寶劍,卻不知道練劍究竟還有什麼用。

蘇良忽然回頭張望,轉瞬又神色黯然。

「怎麼了?」趙儀無精打采地問。

「剛才聽到一點聲音,還以為是容若那個混蛋在笑。」蘇良扯起嘴角,想笑一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看來,我才是白痴。」

趙儀低聲說:「可能只是風聲。」

「嗯。」

蘇良垂下頭,過了很久,才輕聲喊:「趙儀。」

「嗯?」

「你高興嗎?」

「怎麼這麼問?」

「那,你難過嗎?」

「你怎麼了?」趙儀看向他。

蘇良抬起頭,臉上神色恍惚:「真奇怪,我們曾經那麼恨他,曾經拼了命想殺他。現在他死了,為什麼我們一點高興的感覺也沒有。」

趙儀心中一酸,喉頭一陣哽咽,說不出話來。

過了很久,蘇良又輕輕喊:「趙儀。」

趙儀低著頭問:「什麼?」

「那個混蛋,總是喜歡戲弄我們是嗎?」

「……」趙儀仍然低著頭。

「你說,這次是不是也是他耍的陰謀,把我們玩得團團轉,讓我們替他傷心難過,然後突然跳出來,在我們面前洋洋得意地炫耀。」

趙儀垂著頭,一聲也不出。

「你說,到底是不是啊?」

趙儀沒有回答。

蘇良忽然間跳起來,對著天空大聲吼:「媽的,我們上當了,我們受騙了,看我們難過你很高興嗎?你這混蛋,還不滾出來!」

所有人震愕地看過來,正好在附近巡視的齊雲龍厲喝道:「不得高聲!」

「不用罵他們。」軍帳中的蕭逸掀簾而出,目光柔和,看看兩個少年:「他們都是至誠可愛的孩子,心裡難過,就哭出來吧!」

蘇良咬著牙說:「誰會為他難過,誰要為他哭。」

趙儀卻抬起了頭,這個沉穩而倔強的少年,已是淚流滿面。

蕭逸剛想說什麼,遠處忽然傳來喧嘩之聲。

蕭逸眉峰微抬,齊雲龍已大聲喝問:「出了什麼事?」

有名兵卒,快速跑近,報道:「有人掉進曲江了,正在打撈。」

「什麼人?」

「是個女人,好像是……」兵卒猶豫了一下,才說:「今天在山上發瘋的那個女人。」

蘇良和趙儀一起跳了起來。

「是侍月。」

「她不是被打暈了,而且還有人看守她嗎?」

沒有人回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身分高貴的楚韻如身上,一個小小侍女,能分到幾分關心。而醒過來的侍月,傷心欲絕的侍月,不怎麼會武功,但輕功很好的侍月,要偷偷潛出去,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侍月怎麼了?」帳中又衝出一個人。

這神色憔悴,臉色蒼白,眼中還有淚水盈盈未拭的女子,正是凝香。

她一個小小侍女,不能發瘋,不準失態,就連放聲痛哭也不被允許,因為那會驚擾了,她正在服侍的尊貴的皇后娘娘。

她只能咬牙忍著心中苦澀悲痛,守在楚韻如床前,無聲地落淚。直到聽到帳外蘇良和趙儀的大叫,一時情急,什麼也顧不得地沖了出來。

蕭逸臉色微沉:「你忘了你的本份,還不去守著夫人。」

凝香對著蕭逸重重跪了下去:「王爺,奴婢守在夫人身旁,也幫不上忙,是奴婢失職,但是侍月出了事,求王爺救救她吧!」

蘇良也急著說:「是啊!她可能只是想去打撈公子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