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集 覆雨翻雲 第八章 故人再會

容若沒說話,往左右看了看。

蕭遠唇邊有一絲冷哂的笑意,眼神一片漠然,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生死,都已冷然的淡漠。

柳清揚面容平靜,無悲無喜,只是眼神深處,有著一絲沉痛,一縷留戀。

再向四周看去,那些絕望的表情、乞憐的眼神,還有,無望的漠然。

容若心中忽的一痛,伸出雙手,一手抓住柳清揚,換來他訝異的眼神,一手拉住蕭遠。蕭遠本能地一縮手,卻因為容若手中用力而不能掙脫,微微皺眉,看了容若一眼。

蕭逸的眼神也在這時,微微一閃。

容若卻一逕笑得陽光燦爛:「三哥,柳先生,你們與蕭遙假意合作,都是為了在眾人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平定這場亂局。攝政王千歲,必會有重賞的,我們一起去拜見攝政王吧!」

柳清揚看看蕭逸溫和卻深不見底的眼神,深深吸了口氣,徐徐抽手出來:「容公子,多謝你的熱心腸,我看大可不必了。」

蕭遠冷笑一聲:「又來多事,只怕你份量不夠。」

容若渾若不覺,伸手重又拖住柳清揚的手:「柳先生,我知道你一心只為國家百姓,不是為了功名封賞,不過,朝廷又怎麼會掩功飾非,賞罰不明呢?」

他看向蕭逸,依舊笑得一片爽朗,眼神卻異常堅定:「對不對啊!攝政王千歲。」

蕭逸沉默地與他對視了一會,終究微微一笑:「這個自然,誠王苦心謀劃,柳先生假意欺敵,功在朝廷,利在百姓,皇太后與皇上必有賞賜的。」

容若目光向四周掃了一圈,又笑道:「在場諸人,多是為賊所迫,只怕心中,也是如柳先生一般,只想著暫安賊心,再謀其他,未必人人懷有逆志。攝政王素來仁厚愛民,皇太后的大喜尚未滿一年,正宜大赦天下,積福積德,不宜妄興刀兵,干犯天和,想來,是不會嚴懲的,對不對?」

蕭逸朗然一笑:「難道本王是嗜殺之人嗎?什麼人懷叛心,什麼人純屬無奈,本王就無力辨明嗎?只是這謀逆之事,素為大罪之首,縱是從逆附叛,也不可輕赦。但本王必會酌情量罪,斷不至於虐殺平亂的,否則也無以對皇上、皇太后交待。自古君王掌國,行的是天道,布的是仁政,一法一令,皆是堂堂正正,可以上對蒼天,下對黎民。豈可漫行殺戮,不教而誅,行此無道之事。」

此言一出,不知多少人渾身一松,就地叩拜下去。

「王爺英明仁愛,澤被蒼生,小人就是萬死,也不忘王爺恩德。」

有一個人趕緊跪下去,沖著蕭逸叩頭,就會有第二個跟著,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最後,整個內堂的人,幾乎已經全部跪拜於地。

柳清揚四下望望,有些苦澀地笑笑,終究還是跪了下去。

任他蓋世之藝,卻也難當這傾世之權。他縱為一方宗師,也不過是一小小百姓,於國法禮儀,必拜,於眼前困境,亦是唯有一拜。

他已不再年輕,不再有飛揚的心、清揚的志,他有太多的牽絆,太多的挂念,面對著森森利刃、冷冷長弓,也唯有屈膝低頭。

蕭逸微笑,點了點頭,坦然而受。

高處的弓箭手,俱都垂手下拜,四周兵士,也都停戈而跪。

整齊劃一的聲音,劃破天幕,傳揚四方:「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長風,把這聲音帶往天空最高處,帶往楚國的每一片土地。

長風浩浩,無數聲的「千歲千歲千千歲」,撲面而來。

容若怔然而立,身旁僅有蕭遠、性德和楚韻如立而不跪。

他慢慢地合上雙手,感覺到手心的冷汗。

這一局,他的堅持,或許保下了許多人的性命,他卻也不覺得有多麼興奮開懷。

眼前這麼多人滿臉感激叩拜不止,頌揚不絕,而他們感動的對象,或許正是陷他們於如此境地的元兇。

到底有人明白嗎?

或者,縱然明白,也唯有「謝恩」二字吧!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在一個封建集權的國度,所謂的倫理道德、天理法條,要求的,也僅只如此罷了。

在一片頌揚謝恩聲中,蕭遠躍過一個又一個矮了半截的人頭,一直走到蕭逸面前。

「這一仗你贏了,我不奇怪,你把所有人玩於掌心,我也不奇怪,我只是好奇,梁軍佔據十餘城,聲勢浩浩,切斷南北道路,你就算有本事可以偷偷來到這裡,但以你的身分,此時此刻,輕離京城,到底是為了什麼?」

蕭逸微笑:「我想你們,來見見罷了。」

蕭遠森冷地笑:「所以你在叛軍聲勢最盛的時候,拋開大局不顧?」

「叛軍嗎?」蕭逸微笑著自袖底抽出一紙公文:「你看看這個。」

蕭遠一手接過,展開一看,臉上已是掩不住的愕然震驚。

他也算是心思深沉的人了,今日這連串變故,總是冷然相對,但這個時候卻是徹徹底底破功了,一張嘴張得簡直可以塞進一顆鴨蛋,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掉出來了。

「降表?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梁國太子終於明白了天命歸屬,不再負隅頑抗,抵禦聖化了。」蕭逸笑來從容儒雅,雲淡風輕。

蕭遠手一松,公文飄然落地,滿臉都是不能置信:「為什麼,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昨天的軍報,還是梁軍佔據十餘城,聲勢浩大,誓師抗楚,今天已經遞上降表,連所佔城池,也全部交由官軍接管,軍隊編入官軍,一切重新整頓。你究竟是如何辦到的,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他的聲音幾乎有些歇斯底里,如同一個無力的幼兒,面對一個自己永遠也打不倒的巨人,終究不得不承認對方強大時那徹底的無奈、悲傷、憤怒、痛苦。

蕭逸只淡淡地笑:「所以,我才是攝政王,你不是。」

容若看得緊皺眉頭,他深深了解蕭遠的心情,不過,卻也明白,這樣徹徹底底給他重擊,讓他深切了解到蕭逸的能力,對於反抗蕭逸完全絕望,或者反而是好事。

只有蕭遠完完全全死了心,才可以真正保護他們彼此不去傷害殺戮。只是他心中的無奈,終是化做淡淡的嘆息,從唇間溢出,不忍再看眼前這一幕幕,不忍再看占著全然優勢的上位者,慢慢地切割他的勝利品,卻還要聽到眾人的一致頌揚。

他伸手一牽韻如:「我們回家去吧!」

「好。」楚韻如反握著他的手,隨他前行。管他前方兵馬無數,管他前方站的是當今權力最大的人。只要這一次握手,她便渾不在意,什麼也不放在心上,只願就這樣相攜,直至永遠。

越是有過分離,便越要珍惜彼此。

在分別的日子裡,無數次心間起誓,但能有重逢之日,再不能放開他的手,再不能與他分離一時半刻。

那麼多甲兵之士四擁,那麼多陰謀詭計紛呈,那麼多心機謀算來去,但這一刻,他們只攜著彼此的手,便已擁有了全世界。

這一刻,他們擁有彼此,所有的權勢富貴、爭伐殺戮,都已不存在他們周圍。

他們大步前行,竟是真的視所有人如無物。

卑微如僕役,平凡如士兵,或是高貴強大如蕭逸,此時此刻,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分別。

只有性德,靜靜跟在他們身後,神色依舊淡淡,只是眉眼之間,似乎有著本來不屬於他的淡淡笑意,又似乎其實什麼也沒有。

蕭逸見他們握著彼此的手,於這甲胃光華、刀鋒亮芒間,竟和諧美麗得如同一幅畫,心中微微一動,本來想說的話,竟然沒有出口,忽生起一種不忍打擾,不忍擊碎這美麗的感覺。他心間微微一嘆,輕輕揮手,一條寬廣的道路在容若面前讓了開來。

容若與楚韻如坦然直行,在走過蕭逸身旁時,容若終究輕聲道:「處理完事情,如果有興趣,就來和我聊聊吧!我等你。」

蕭逸眼中光華閃了一閃,安然道:「好。」

走出府衙,只覺陽光萬里,風輕雲朗,剛才的壓抑心境終於舒展開來,容若心情終於好轉過來。

府衙外的數千官兵,早得了指示,見容若出來,亦不做任何阻擋,只安心守衛府衙。

容若乘來的馬車猶在府外,日月堂中的弟子也在,肖鶯兒守在車旁,見得容若出府,忙過來施禮:「主……」

容若抬手止住她的呼喚:「其實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吧?」

肖鶯兒垂首不語。

「就算不知道我本來的身分,但也知道我來自京中,來自朝中吧!而且明先生所有的計畫你都清楚,你留在我身邊,一方面是為了監控我的行為,一方面也是為了掩護你真正的主人,對不對?」

肖鶯兒不抬頭,不說話。

容若輕輕笑了起來:「我沒有怪你,你有你的難處、你的責任,而且你也並沒有傷害過我,我交待你的事,只要是不與你的任務相衝突,你也完成得盡心儘力。鶯兒,我要謝謝你對我的照顧,其實你是一個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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