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勞燕紛飛 第七章 三日之諾

容若要瘋了。

他自己這麼覺得,他身邊的人也這麼覺得,幾乎全濟州的人,都聽說,那個從京城來的,有錢到揮金如土,把寶物當草芥一般送人的容公子,要瘋了。

他的妻子不見了,他找她快找瘋了。

那一天,容若回了家,四處找不到楚韻如,問到凝香、侍月、蘇良、趙儀,以及園子里的阿水阿壽阿旺阿福,問盡了所有人,竟是一個也不曾見過楚韻如。

開始容若還以為楚韻如初經人事,害羞躲著不見人,可是時間一點點過去,不安一點點累積,當他最後用一種帶點希冀,帶點期盼,也帶點恐懼的聲音,向蘇意娘詢問楚韻如上船的前前後後時,連蘇意娘幾乎都有些不忍回答了。

在聽完蘇意娘的一切述說之後,容若轉頭,生平第一次,死死瞪著性德,一字字問:「為什麼,不攔住她,你明明發覺了她不對勁,為什麼不攔住她?」

「你知道,除了你的生死,其他事,我不能主動干涉。」

容若猛然揪住他的衣襟,大吼:「什麼叫其他事?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深愛的人,她是你的徒弟,是你手把手教武功的人,她是我們這一路上,同行同止,同說同笑的夥伴,你這沒心沒肺的人工智慧體,你就這樣看著她跳到湖裡去。」

他怒極了,狠狠一拳當胸打過去。

他武功雖然談不上高,但得性德為他打通經脈,也練了這麼久,這怒極一拳,力量竟也奇大,性德被他打得向後直撞出去,帶動身後的椅子,再撞到桌子,最後連人帶椅帶桌撞到牆上,椅子當時就散了,桌子也斷了,性德靠身法輕巧,勉強站穩,臉色略有些青,但神情卻還一逕無波。

其他人全被容若這可怕的怒氣嚇住,只有蘇意娘恐他再打性德,忙插到二人之間,大聲說:「公子,你放心,夫人沒有事,當時她在水裡浮起來,還好好地和我們說話,後來越游越遠,我船上的人都被點了穴,沒法子撐船追過去,可是我一直在看著呢!我看見一個人影,把她從水裡帶起來,往岸上飄過去。那人衣裙飛揚,明明是個女子。」

容若死死地瞪著至今仍然沒有表情的性德一眼,然後拂袖大步離去。

凝香、侍月對視一眼,快步跟出去。

蘇良和趙儀則怒視性德。

蘇良更大聲指責:「我知道你一向冷心冷情,可是這次也實在太過分了,你就這樣眼睜睜看她落水,看她遠去,什麼都不管,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敬你是我的師父。」他怒沖沖轉身而去。

趙儀則看著性德嘆口氣:「我知道你本事很大,但是如果不會做人,光有本事有什麼用,不會有人敬你愛你的。不如以後好好學學你那個沒什麼本事,只會胡鬧的主子。」說完也轉頭離開。

蕭遠看完熱鬧,悠悠然負著手,邁著方步,唱著小曲走開了。

只有蘇意娘關切地望著性德:「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從始自終,性德的神色都沒有絲毫變化,直到此時,才漠然說:「我的本領是很大,但我的確不會做人,只有被允許做的事,我才強大,有許多對人來說很簡單的事,我根本不會做,做不到。」

「什麼?」蘇意娘滿臉迷茫不解。

「所以,我唯一被允許做的是保護容若。」性德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動,有了逼人的光芒:「你若想不利於他,必會後悔。」

蘇意娘一怔,隨即無限苦澀地一笑:「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這麼多話,原來只是為了威脅我。」

性德沒有再看她,邁步徐徐出廳。

廳外明月高掛,他舉頭望月,月光映著他的目光。

我竟然也會威脅人。

因為失去了力量,所以才心虛嗎?

這樣的感覺,這樣的話,本來不該有,本來不會說,那麼,是不是,我本來也有可能,可以在昨晚,拉住她,拉回她。

容若要瘋了。

不止是他自己這樣認為,家裡人這樣認為,就連整個濟州城,都開始傳說,那個從京城來的揮金如土的闊少爺要瘋了。

短短的三天,他不吃不喝不睡,幾乎找遍了整個濟州城,拜訪了每一個他認識的人。可是長街攘攘,行人如流,偏不見那心中倩影。

謝家的客如雲來,蕭家賓客不絕,卻從無人見過楚韻如的身影。

幾天下來,他人也瘦了,眼也紅了,整個人都落了形。

晚上被強迫著睡覺,可是一旦聽得外面夜風偶起,樹葉微聲,便會情不自禁叫著:「韻如。」衝出門去,四下尋找。

奈何瀟湘館外,竹林寂寂,閑雲居中,寥寥落落,又哪裡見得到心中的麗人。

凝香和侍月急得痛哭,他已無心去理會,蘇良被他的頹廢樣子氣得高聲大罵,他也聽而不聞。蘇意娘在身旁,朝夕照料,細心服侍,濟州名妓竟屈做了他的丫鬟,他卻也忘了感懷這美人溫柔的滋味。蕭遙和司馬芸娘幾乎天天來看望他,眉眼之間,儘是憂心,他卻連應酬都不願了。

三天之後,他再也不願就這樣無望地瞎找下去,便讓蘇良、趙儀駕了他的大馬車,直奔府衙去了。

在府衙門口,等不及衙役通報,他一聲不吭,扳開了衙役阻攔,直接就往裡闖。

後面衙役叫著來追,他也只充耳不聞。

幸而聞訊親迎的陸道靜親自走出好幾道大門,直迎過來,才避免容若讓一干衙役當匪類鎖拿了。

陸道靜見容若鐵青著臉,忙上前見禮笑道:「容公子,可是為了夫人之事前來,公子放心,本府必會……」

容若打斷他的話:「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陸道靜一怔,隨即笑道:「公子是京中的巡查御史,我早已……」

容若冷笑:「陸大人,你不要看輕我,也不必看輕你自己。一個巡查御史,會這般揮金如土?一個巡查御史,會讓你陸大人如此客氣相待?我是誰,你未必知道,但我自來濟州始,你想必已接到過上頭許多條密令,必要注意我一舉一動,亦要絕對保證我的安全,還需盡量滿足我的一切要求,對不對?」

陸道靜神色一正,施禮道:「公子既已道明,下官也不敢欺瞞。」

容若信手拋出一物:「你看。」

陸道靜接在手中,只覺觸手生溫,凝目細看,卻是一塊晶瑩得不見一絲瑕疵的美玉,上雕金龍,騰飛於雲霧之中,龍生四爪,昂首疾飛,一須一發,莫不如生。

依禮部定例,唯天子可用五爪金龍,而四爪龍,代表的就是親王了。

天潢貴胄,地位自不尋常。

陸道靜微微一震,才忙施大禮:「恕下官無禮,還請問是哪位王爺駕臨?」

容若一手扶他起來,沉聲道:「我到底是哪位,你不必知道,反正有這玉龍佩為憑,又有你上頭諸道密令為證,我的身分假不了。我的妻子,你自然知道,她是姓楚的,她在這濟州失蹤了。」

陸道靜額上已經滿布冷汗,楚家閨秀,大楚王妃,在他的濟州城失蹤,這麼大的干係,別說烏紗,連腦袋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王爺請放心,下官早已下令尋找夫人,現在即刻就加派人手……」

容若眼中有著飛騰的殺氣:「不是加派人手,我要你傾全府之力,所有濟州官方的力量去找她,找著了她,我自然承你的情,要是找不到……」

容若眼神一冷:「不要說你,就是當朝攝政王,我也有法子攪得他不得安生。」

陸道靜汗如雨下,沒想到這個平日見面永遠笑嘻嘻的公子哥,冷起臉來竟這般嚇人,當即連聲道:「是是是,我這就去傳令。」

容若閉了閉眼,勉強平抑下激動的情緒,點點頭:「麻煩你了。」也不多看打恭作揖的陸道靜,轉身便走。

陸道靜對著他的背影還在行禮,等他走出了大門,這才一疊聲道:「快來人,傳我的話,給我把所有人全派出去尋找容夫人,再傳令到軍營,請齊將軍也動用軍中的人手,找著了人,自然有重賞;找不到,你們一個個的也別打算安生了。」

容若出了府門,在外面負責馬車的蘇良和趙儀一起望向他,容若卻也不理,登上馬上,低聲吩咐:「我們去謝府。」

蘇良開口想問,趙儀拉了拉他,便誰也不說話,只去趕馬車。

馬車裡的凝香遞上茶來,侍月送上手巾給容若擦汗:「公子,你在外頭奔走大半天,可要歇一歇再去?」

容若拂開她們的手,聲音有些暴躁:「我不累,你們呢,到底有沒有把韻如失蹤的消息傳上去?」

「是,我們早就把消息傳遞出去了,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到京城了。」

容若閉目嘆息:「韻如的身分不比尋常,不管是為了國事還是為了情義,七叔和娘都不至於置之不理,總要想法子尋找的。他們雖權傾天下,但遠水也難救近渴,濟州城中,官府的力量雖可為我所用,但有的人,耳目之靈,勢力之廣,比之官府,更加強大,我既沒辦法獨力找到韻如,總要借他們之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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