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勞燕紛飛 第六章 地獄天堂

楚韻如落水時出奇地輕盈,竟似連水花都沒有濺出來。

蘇意娘如同被人當胸刺了一刀般後退一步,驚得失聲叫出來。

性德也終於一改平日的冷漠,一躍出了艙,卻見湖水中楚韻如探出頭來,一邊游開,一邊對他們揮手:「我沒事,別擔心,好好守著他,等他醒了,保護他回家。」

就連性德都是第一次知道,楚韻如的水性居然這麼好,轉眼已游出老遠。

蘇意娘在一旁張惶地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她為什麼這樣?湖水這麼冷,萬一病了怎麼辦?」

性德一句也沒有回答,一聲也不出地回到艙內,靜靜坐下,默默望向窗外,為心頭那在楚韻如落水的一刻,微起的漣漪,而靜靜閉上了眼睛,藉此掩飾住自檢時,眼中閃動的異芒。

他就此不言不動,不再有任何錶情,無論蘇意娘問什麼,說什麼,也不加理會,直至天明。

蘇意娘則一直守在船頭張望,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猶自凝立不退,亦是一站至天明。

入水的楚韻如,一開始並沒有自己游到岸邊,她只是隨便找了一個方向游去,努力地游,至於游到筋疲力盡之後的下場是什麼,她卻並不知道,也不在意。

就在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無心掙扎地要任身軀沉入江水時,一股力量從肩頭傳了上來,她身不由己地自湖水中騰空飛起,只覺風聲呼嘯,身子幾沉幾浮,竟不知是落在哪處小舟上借力,又或是有人乾脆以絕世輕功,凌波渡虛。

等到她回過神來時,人已在岸上,腳已踩實地,耳旁有一個清柔的聲音響起:「為什麼要這麼做?」

楚韻如抬頭,明月下,美人如玉,月光竟不及那女子眸中的光華更動人:「是你。」

容若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有幼時聽過的兒歌,夢中有面目模糊但感覺親切的婦人,在他耳邊喚著孩子。夢中有清清的水,藍藍的天,有水鳥掠過湖面,驚起一陣漣漪,夢裡荷花開滿了月影湖,香氣飄了十里都不散。風很溫柔,山很清新,青山麗水中,有個身影,無比清晰,無比美麗,笑顏如花,聲若銀鈴。

整個世界,安靜美麗得讓人不忍醒來。

容若醒來時,日已當空,他躺在床上,久久不動,夢中的情景已經不記得了,但夢中的歡樂,卻似乎還在心頭。

有一個聲音總在耳旁縈繞。

是夢嗎?卻如此清晰。

張開眼,看一室凌亂,滿床被浪,回想那夢中溫柔,夢裡荒唐,臉忽然有些紅,心跳得飛快,一種獨屬少年的羞澀和興奮直湧上來。

無論何時,身體都是最誠實的,即使是傻子,也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騰的坐起身,四下一看,卻覺十分陌生,不由得提高了聲音喊:「這是哪裡,有沒有人?」

「公子。」門外有人應聲而入,絕世姿容絕世舞,這般佳人,如今卻由他招之即來。

容若看到蘇意娘,愣了一愣,腦子這才開始努力回憶:「是你,昨晚,我在這裡喝醉了,然後,晚上……」

他看看蘇意娘,再回頭看看床,眼中忽然一片清明,微微一笑:「昨晚不是你,對吧!」

蘇意娘一怔,昨晚他醉得那麼厲害,哪裡還有力量分清誰是誰。

容若微笑,伸手按在左胸上,彷彿可以感覺到那裡心臟的跳動,只要心還在,情還在,有的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也不會認錯,有種感覺,真真切切,直烙進靈魂深處:「昨晚,是韻如吧!她現在在哪裡?」

蘇意娘欲言又止,垂首才道:「我不知道。」

容若嘆口氣:「一定是害羞了,躲起來了。」

他眼中閃亮著光彩,聲音裡帶著心滿意足的感慨,以及無限的寵溺:「傻女人,為了我,何必這般委屈她自己。這麼重要的時候,我竟然醉了。」回頭看看床,看看被子,再想到昨夜荒唐,心中又是滿足,又是感慨,又是忐忑。

他與楚韻如名分早定,只是當日在宮中之時,他總掛著自己遲早要離去,所以並不真的染指楚韻如。出宮之後,情思暗結,偏一到緊要關頭,他就不知如何開口,竟是白白轉了許多色狼心思,卻一回也沒成功過。

好不容易,前些日子楚韻如默許,眼看著便是無邊溫柔,卻叫一隻貓給破壞了,當晚那神秘殺手的一槍,刺得容若心神震撼,知道自己目前還不知道被多少勢力暗中算計,楚韻如的武功,也算不得真正的高手,他害怕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不敢再與楚韻如深夜獨處。

過了沒幾天,又發生楚韻如暗中與楚家傳遞消息之事,兩人的關係就此陷入僵局,眼看著彼此雖努力遮掩,但仍感到距離越來越遙遠,沒想到,一夜之間,竟又天翻地覆,有此出人意料的轉變。

此刻容若心緒翻騰,又是狂喜,又是興奮,又是不安,這段時間來的鬱悶傷懷早就一掃而光,只是惱恨昨晚自己竟然醉得昏沉沉,哪裡還懂溫柔,這麼重要的夜晚,不知都胡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呢?

此時此刻,他滿心激動,只想快些找到楚韻如,有千言萬語要訴說,哪裡還注意得到蘇意娘的表情奇怪:「她必是一個人先回去了,我要去找她。」

容若大步向外走,與蘇意娘擦肩而過,竟是毫不停留。

蘇意娘忍不住喚了一聲:「容公子。」

容若停步,回頭一笑,滿臉陽光:「什麼事?」

「公子要如何處置我?」

容若一怔,這才記起,這個絕世美人,昨晚已經被人送給自己了。他摸了摸頭,苦笑:「我還是不明白,蘇姑娘名滿濟州,身分貴重,天下名士,不敢輕忽,怎麼會被人隨便贈來送去?」

蘇意娘平靜地說:「妓女就是妓女,縱然是名妓也還是妓女。」

容若一皺眉:「姑娘不要這般說自己。」

蘇意娘輕聲道:「所謂精詩詞,擅歌舞,不過是抬舉自己也抬舉別人的手段,所謂目下無塵,清高自許,不過是無奈自保的方法。天下女子多有,我縱薄有姿色,身在風塵之中,又哪裡能得乾淨。我刻意孤芳自賞,旁人便將我看得與其他女子不同,縱是輕薄浪子,富豪強權,也多少敬重一二。但就這敬重,也不過是他們浪蕩風流的另一種方式,不過是想傳個與名妓詩詞唱和,相交甚深的美名。這樣的敬重,骨子裡,又何嘗不是一種輕忽。人說我的艷名滿濟州,不知多少富豪權貴量珠聘美,但你若問,有什麼人肯娶我做正室夫人,我看所有誓言情深的大人物,不會有一個敢站出來。」

她婉然一笑:「今年柳家大小姐擇婿,我的月下花舞,來看的人,就少得屈指可數。可見我縱有再多虛名,也只不過是舞姬歌伎而已。」

她的聲音里並沒有悲傷,甚至還帶著笑容,唯其如此,才令人倍感辛酸。

容若臉上的笑容盡斂,神色略有沉重。

武俠小說中,常把名妓的地位抬得非常高,什麼達官貴人都要給面子,但他以前看過不少明清小說,的確可以看出,在古代,妓女的地位極低,縱然是什麼名妓美人,除了一點美名虛名,其他地位的確還遠不如平常良家婦女。一生的願望,往往卑微到只想要一個安穩的家,從良為妾,但就連這樣的願望,還常常做不到。

「我又何嘗真的目下無塵,孤高自許?若得脫出風塵,縱是嫁予販夫走卒,我也願為做女紅針黹、紡績井臼,行中饋之職。可惜虛名誤我,平常人家想都不敢想與我親近,若是高官貴介,就算將我納於私室,也不過婢妾之流。更何況,一來,濟州豪富大多想染指於我,暗中早有爭鬥,如今大都是相持不下,我若身有所屬,只怕旁的人,求既不得,心有不甘,這些人哪個不是只手能遮天,財勢可敵國的,真要拉下臉來興風作浪,不知要出多大風波,到頭來,必是我狐媚禍水,坑害了眾人,我又怎敢讓自己陷入這等是非之中。再加上,官府也喜歡濟州有我這樣的名妓在,若有高官顯貴來往,有我座中相陪,也多一番光彩,怎肯隨便為我脫籍。如今濟州的顯貴們也都知道,誰若獨佔了我必結怨於眾人,卻又不甘白白放手。公子是從京城而來,大家都想著,既然誰也碰不著,便不若贈予旁人,也是天大的情份。公子又受陸大人另眼看重,聽說是送予公子,便慨然應允脫籍,我若不抓緊這次機會,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脫身風塵。」

容若聽她語出辛酸,心中也為她難過:「你的身契我是不會接的,以後你是自由之身,天高海闊,再不受牽絆。」

蘇意娘凄然一笑:「多謝公子美意,只可惜意娘往日虛名太重,不知多少人覬覦。只是身在妓籍,名在官冊,不能強奪,如今我既脫籍,卻無依無靠,一個女子,內無持家之主,外無應門之童,於這人世之間,虎狼之中,如何周全自保,飄零命運,不過付予流水落花。公子若是嫌棄,那我……」

容若忙打斷她的話:「是我想得不夠周全,那你暫時就和我們住在一起吧!」他又笑了一笑:「性德也和我們在一起呢!我猜,你之所以答應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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