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獵場生死 第二章 各逞心機

八月十五,才四更不到,南宮午朝門外,已聚了幾十個官員,四周火把照亮半邊天。火光下,一眾官員品級各不相同,但都衣冠端整,神色肅然。漆黑的夜色中,每個人的臉色,似乎都是黑沉沉的。

遠遠的,又有一個燈籠,帶著些微的光明,劃破夜色的沉寂,漸近宮門。陳舊的燈籠上一個「董」字,有些微微地發黃。

隨著燈籠接近,燈籠後的兩乘轎子,也漸漸在暗夜裡顯眼起來。

轎子在南宮大門前停下,董仲方掀帘子出來,對在場的朝中同僚點了點頭,然後回頭對後面那乘轎子低喚一聲:「嫣然。」

一隻雪白的手,應聲自轎中伸了出來。

夜色深沉,遠處的宮燈,寂寂寞寞地亮著,滿天星月,清清冷冷地灑下淡淡光華,盈盈燭光下,這隻手纖長白皙,在這如許夜色中,輕輕掀起轎簾,如同掀起一個幽幽美美的夢幻。

隨著轎簾打起,一個輕輕柔柔的身影從轎里探了出來,發黑如夜,膚白勝雪,明眸若星,容貌似月。

這樣的一種美麗,如黑夜中乍亮的光明,輕輕易易懾住了每一個人。

董仲方低聲道:「還不見過各位大人?」

董嫣然盈盈施禮,聲音輕柔得如同最深夜裡最甜美的夢:「小女子見過各位大人。」

董仲方目光淡淡一掃前前後後被震住的官員們,低低咳嗽一聲:「這是小女嫣然。」

眾人經董仲方這一叫,才恍然自夢中驚醒一般,但人人神色都驚疑不定,目光來回望著董仲方和董嫣然。有相熟的,忍不住就遲遲疑疑地問:「董兄……」

董仲方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低聲道:「我這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這話一說,大家都記起來了,半個月前的大朝之上,皇帝親口邀董家小姐同來參加大獵。

不過,沒有人想得到,一向端方正直的董仲方,竟會真的把女兒帶來了。

這一下,官員們看董仲方的眼神就更奇怪了。有新奇,有驚異,有鄙夷,有冷嘲。

董仲方也知道旁人都道他是要獻女邀寵了,心中難過,想要分辯,卻又不知從何處說起,兀自臉漲得通紅。

董嫣然一直默然垂首站在董仲方身後,悄悄地用眼角打量在場所有人,直到此時,才低喚一聲:「爹爹。」

「怎麼了,嫣然?」

「今日既是天子大獵,理應舉朝官員一同隨侍的,我看這裡人雖不少,卻還沒有當朝官員一半之數吧?」

董仲方冷笑一聲,壓低聲音道:「今天是什麼日子,該來的、想來的,自然是早早就來了,到現在還沒來的,怕是根本就不想來。今早攝政王收到的告病帖子,想是多得可以堆成山了。誰不知道今天的大獵不簡單,誰不懂自保之道,且等坐看皇家爭出個生死存亡,再來效忠便是。」

「那麼,今日在場的,都是忠於皇上的了?」

董仲方低聲說:「那也未必,其中也同樣有忠於攝政王或其他勢力,趕來表明立場的。」

董嫣然只是幽幽地嘆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八月十五,秋夜的風,既寒且冷。

往日官員上朝,不到時間,都自有舒適的房間休息,今日卻是等待皇上大獵的儀仗,人人都在宮門外守候,任秋風透骨,可個個臉色凝重,就似根本感覺不到寒冷一般。

初時,還有人三三兩兩地議論、說話,到後來,竟是一片沉默,沒有人再開聲,只是一直深深凝望著皇宮。

偌大的皇宮,在這樣沉寂的夜裡,就似一頭來自遠古洪荒的巨獸,無聲地沉默著、等待著。

天際透出第一道陽光,宮門一道道打開,一聲聲傳喚遙遙傳來,感覺上,卻都冰冷而遙遠。

宮牆裡,大批人迅疾奔跑的聲音,和後方大道上車馬儀仗的聲音,一起傳了過來。

皇宮裡,皇上、皇太后、皇后的御駕,終於要出來了,而在此同時,攝政王的儀仗也已到達宮門。大批的御林軍也迅速而整齊地在宮外列隊迎駕。

淡淡的清晨陽光里,旌旗招展,彩幡飄飛。

皇帝專用的盛大儀仗剛出宮門,宮外已經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人。拜在眾人之前的,是剛剛趕到的當朝攝政王——蕭逸。

容若一眼望去,竟是望不到盡頭的人影,足足有五六千人了。個個鮮衣麗服,漂亮耀眼。這樣的氣勢排場實在有些嚇人。

容若定了定神,才大聲喊:「眾卿平身。」

眾人齊聲謝恩,聲勢一樣嚇煞人。

蕭逸第一個站起來,剛一抬頭,就看到楚鳳儀幽幽深深的目光。

今天的大獵盛會,蕭逸沒再穿他平時不改的青衫,而換了王服,明黃色的衣衫,更襯出他高貴不凡的氣質,眼神幽遠若夢,唇邊依舊帶一抹無比儒雅自然的笑容。

楚鳳儀向他微笑,笑容尊貴而不失親切。

蕭逸看到了她絕對符合皇太后身分的笑顏,立刻回報以從容而不失恭敬的笑容。

猶記得少年時的楚鳳儀,最是倔強,傷心也不肯落淚,只有在自己面前,才肯放聲而哭。現在的皇太后,卻總是笑,越是煩惱憂急,越是笑得大方從容。只是,再美麗的笑容,都似絕望的悲號,叫人心酸。

他與她之間的戰鬥,從很久以前就已開始,只是彼此都一直欺騙著自己,不敢正視著必然會走到這一步的真相。到如今,終是要分生死存亡了。

於是,便只能這般微笑的看著彼此,絕不失禮地,演完最後一出君臣的戲份。

蕭逸和楚鳳儀完全沒有失態,笑容一概從容優雅,神情舉止亦都高貴大方。

只是,看到了彼此的他們,甚至完全沒有聽清,皇帝在大獵之前對群臣的宣言。

雖然只是場面話,不過,難得容若事先還真把該說的那些文縐縐的句子全背熟了,一字不差的說出來。他嘴裡念著冠冕堂皇的話,眼睛在下頭掃來掃去。

今天來的人雖不少,但大多都是軍士將領、侍衛護從,朝臣們並不多,全都跪在中間。納蘭玉穿一襲白袍,雖然因為身分問題,跪在較後方,卻十分顯眼。

但最讓容若注意的,卻是在董仲方身側跪著的一個纖柔身影。

今日是盛典,董嫣然穿了大紅的盛裝。難得她清麗出塵,就連一身紅,也可以穿得這般脫俗。

容若看到她的身影,嚇了一跳,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幾乎要抬手去揉眼睛了。

那天他在朝堂上一句話,難道董仲方竟當了真?這種打獵的場合,還不知有多少驚險,他居然把女兒帶來了。

容若眼神才在董嫣然身上流連了一會兒,忽覺臉上有些發熱,側目一瞧,見楚韻如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容若臉上一紅,幸好這時他的大段演講已經完畢,有衛士牽了他的馬走過來,他立刻扳鞍上馬。

當著幾千人的面,穩穩的坐在馬上,感覺頗為神氣,想到沒像上次那樣在馬上出醜,更是覺得這幾日的辛苦沒白費。

皇帝上了馬,皇太后也坐進了車裡,皇后卻微一遲疑,低聲對一個內侍吩咐了一句,這才上了車。

其他文臣武將紛紛上馬,等到容若很威風地揮了揮手,下旨:「出發。」排山倒海的儀仗就動了,一隊隊人馬在前方開路,馬蹄聲驚醒了沉睡的楚京。

一道道錦幡高懸空中,龍旗迎風飄揚,似是要與初升的旭日爭輝。

容若的坐騎,不緊不慢,跟在日月雲母車旁。身側,是微微慢他半個馬頭的蕭逸。其餘宗室王親,或稱病,或告假,竟是只有誠王和瑞王雙騎隨侍在旁。

容若看得連連嘆氣,他這皇帝出獵的儀仗雖大,但真論起來,身邊的親友,怕還不如普通百姓成年獵時跟隨得多。

想到朋友,他自然地回過身,在後方跟隨的一大堆人中尋找。當看到白馬貂裘的納蘭玉時,這才高興地揮手大喊:「納蘭玉,你過來啊!」

納蘭玉聞言一笑,在後方催馬上前。

陽光下的納蘭玉,白馬白鞍白貂裘,整個人都像一塊寶玉一般,隱隱有光華流轉。駿馬上,左掛銀弓,右佩雕箭,更顯他本人英姿煥發。

原本容若打扮一番,還有點兒英雄氣、王家相,被納蘭玉這樣的俊美儀容、貴秀神韻一比,立刻就黯淡無光。實在是人比人,氣死人。

連容若都忍不住大大嘆氣,可縱然心中懊惱,面對這樣一個納蘭玉,竟是生不起他的氣來。

容若上上下下打量了納蘭玉一番,忍不住暗想,就差一桿雪白的亮銀槍了,否則可真成了征西掃北一類評書裡頭,年少英俊,讓敵國的公主啊!女將啊!一見就動心,非嫁他不可的少年將軍了。

容若笑著沖他招手:「來,陪我說說話。」又沖蕭逸說:「皇叔也陪母后多聊聊天吧!」

蕭逸只低頭應一聲「是」,卻半點往雲母車靠近的意思也沒有。

此時後方有一匹快馬漸漸接近,聽到馬蹄聲,容若心中奇怪,什麼人敢快馬賓士,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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