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506章 誰來了?

這一路辛苦,風餐露宿自不必提。

全虧了賀家的好馬,長途奔襲也絲毫不見疲態,僅用了五日的時間,就跑完了原本十日的路程,趕到了那片礦山附近。

此地果然是荒涼之極,離最近的縣衙還有百十來里,連戶正經人家都沒有,更不會有什麼像樣的市集。只是在山腳下有些不知什麼來歷的人,開了幾家連飯館帶客棧賭坊窯子的住所,只為了招呼從山上下來的礦工們。

到的那日剛好是大年三十的前一日,這時候遠道而來的陌生人就著實有些打眼了。何況小小的市集並不大,有什麼事都不容易瞞住。

揀了看起來最好的一戶房子投宿的時候,面對掌柜懷疑的目光,章清亭卻是一笑,借著剛下的一場雪,扯了個謊,冒充是在外地經商的一家子,原本是要趕回家去過年的,卻不料為風雪所阻,耽誤了行程,這才來到此處。

看他們大包小包,當中還有老人書生,確實像是一家子,那掌柜才勉強打消了顧慮,留他們住下。住下後又裝作不經意地跟章清亭攀談起生意經,這個卻是她的拿手好戲,說得最後那掌柜終於放下心,還真心替他們感嘆起來,「這麼個大雪天,想也趕不回家了,倒不如就在此住下,我讓人也給你們些酒肉,明兒就在此安生過個年吧。」

章清亭自是道謝,又問起掌柜的當地的特產,聽說出產玉石後,表示非常感興趣,「咱們家雖是小本買賣,沒幾個錢,但既是到此一趟了,若是能買兩塊玉石帶回去販掉,多少也能貼補些路上的盤纏。」

這活脫脫一副生意人的標準心態,讓那掌柜的再也不疑有他,「這個倒是極容易,只要有錢,在我們這兒就可買到相應的玉石。你若有興趣,我便教您幾招,斷不至於讓您大過年的蝕本才是。」

見他二人相談甚歡,趙成材心想,這還真是幸虧聽了娘的話,帶了媳婦過來,要不換他們當中哪一個,扯起謊來都沒有章清亭的順理成章,容易掩人耳目。

可地處到底偏僻,說是客棧,其實條件非常有限。別說洗澡了,住的地方也就是一間大房,兩條土炕,被褥什麼的都埋汰得不行。

趙王氏聞著那腌臢氣味都直皺眉,可她為了兒子還能忍,只怕章清亭愛乾淨要挑剔,可這媳婦卻從頭到尾連一個字都沒有抱怨過,反而說住在一間房裡更好,便於相互相應,讓趙王氏聽得心中很是感動。

等安頓好了,閻希南就帶人出去打探消息。跟他們預計得差不多,這附近的礦主基本上都回家了,只留下工頭照看著礦工們幹活。可這年關將近,誰有心思做事?

這些天,這市集上幾處客棧成天都是門庭若市。那些礦上的大小頭目們都會輪番出來尋樂子。如果要救人,現在無疑就是防守最為鬆懈的時候。

可最大的問題就擺在眾人面前了,這片區域大大小小的礦山少說也有十多個,礦工上千人,而趙成棟究竟在哪裡?

他們不可能在此處久留,能否迅速的確認趙成棟的所在方位,便成了營救成敗的關鍵。

閻希南不愧是老江湖,他當即給出建議,「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有一些只有你們自家人知道的習慣風俗,就好像軍營當中的口令,能夠把人辨別出來。我打聽過了,礦山管得雖嚴,但從初一到十五,有個不成文的慣例,會輪流給礦工們幾個錢,放一天假,讓他們也出來耍耍,雖然也有人盯著,但畢竟是一年之中唯一的一次機會出來,只要成棟兄弟還在這裡,咱們就有可能遇上。」

趙成材眉頭緊鎖,「可我們總不得在這兒一直待上十五天吧?要怎麼做呢?這地方一沒有戲班子可以弄得熱熱鬧鬧地吸引人來,二又不能張貼告示。就是這滿山的礦工都來了,我們也不能把人都引到面前來一一辨認啊?」

這就是最大的難點了,所有的人都低頭苦苦思索。趙王氏急得直哭,「這都到眼前了,怎麼就是見不著呢?不行我就一處處喊去用家鄉話,興許這裡的人聽不懂,就當我這老婆子發了瘋吧。」

其實這倒也是個辦法,不過章清亭想了想,「我還有個主意,你們聽聽可不可行?」

待她說完,閻希南豎起了大拇指,「到底還是張夫人,難怪我爹和喬二爺都那麼推崇您,真真是個好主意,咱們就這麼干。」

於是,到了三十一早,掌柜的就聽見昨晚住下的那個老太太,一個勁兒地在屋裡扯著嗓子哭。這大過年的,多不吉利。

正想過去問問,章清亭紅著眼睛出來了,斂衽對他福了一福,「掌柜的,現有件事想煩你幫忙。」

「你說。」

章清亭解釋道:「我們家原還有個小叔,一年前莫名其妙的人就沒了。今兒是除夕,婆婆想著趕不回家替他祭奠,心裡難過,所以就在那兒哭。方才我們一家子勸了半天,婆婆就說,既是回不了家,就想在此做點善事,也算是替小叔積點功德。您看我們能借著貴寶地施幾日粥或是贈幾塊餅,讓老人家了個心愿么?您放心,所有的炭火柴米錢我們如數照付,咱們家裡人也多,幫著做做也不太難,麻煩不到你們。」

哦那掌柜的聽著恍然大悟,這人生三大悲,老來喪子確實可憐。他想了想,「施粥恐怕沒法子,我也沒這麼大的鍋借你,不過你們要是願意,煎幾張餅倒是可以的。我借你副爐灶,你做了就擺門口自己去送。也別人人都送了,每日就一個時辰,盡到心意也就罷了。要不然,等明兒礦工們知道全都涌過來,那你們可吃不消你縱是願意給錢,我也沒那麼多炭火柴米賣你們的,這要過了十五,我也才能去買東西回來填補呢。」

沒問題,章清亭跟他談妥,為不影響自己做生意,掌柜的很快就另收拾了一間柴房出來,備好了爐火麵粉,由他們自己折騰去。

章清亭收到多少東西就付給掌柜的多少錢,讓他心裡也舒坦。當然討價還價是必須的,但總體還是讓那掌柜的滿意。

東西備齊,趙王氏擼起袖子就開始調麵粉,準備烙餅,她很有信心,「我親手做的東西,成棟只要吃一口,一定能認出來。」

這個誰都不會懷疑,一家一個口味,親娘做的東西總是讓孩子特別的記憶深刻。

章清亭又給趙成材把長刺別好,「你跟閻大哥他們去礦山,可得加些小心,萬一瞧見成棟了,也得沉住氣,大伙兒一起平安回來最是要緊,知道么?」

「放心。」趙成材在她手上捻了一把,眼帶笑意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我還等著回去跟你洞房花燭呢。」

章清亭臉上微紅,把他的手一摔,忙活正事去了。

消息很快就傳開了,當地來個路過的老太太,因為紀念死去的兒子,這幾日都會施一百張餅,一人一個,先到先得。

嗬這倒是個新鮮事,反正不要錢,不拿白不拿。所以一百張餅很快就被分發一空了,卻多數都是這附近幾家店幹活的夥計姐兒們。

章清亭看著這樣可不行,他們離得近,若是每天一早就搶空了,拿什麼給那些礦工?可也不好說就不給他們了,於是想了個主意,讓趙王氏仍是做一百張大餅,卻把大餅再一分為四,每人一塊,這就可以多給三百人了。幸好明兒初一開始才是礦工們大量湧現的日子,今兒這浪費也算罷了。

她們在這頭做餅,趙成材那頭帶人到了礦區,一進到這裡,他都忍不住要落淚了。

冰天雪地里,那些礦工們就住在高山上一個一個鑿洞留下的山窩裡,就拿一些樹枝或是破草席擋風遮雨,有的山窩甚至就這麼裸著,可以清晰地看見,裡面連床被子都沒有,就堆著一些干樹葉保暖禦寒。

所有的礦工幾乎都是一樣的蒼白無力,形容枯槁,身形乾瘦,手腳凍得紅腫潰爛的比比皆是,若不是還有些許神採的眼睛,幾乎和木頭人是一樣的。

趙成材悲痛之餘,心中又騰起熊熊怒火,這群人,簡直比乞丐還不如,乞丐起碼還有個自由,而這些人呢,他們過著連豬狗都不如的日子,還得干著牛馬一樣的活。

這當中又有多少是像趙成棟一樣,是給人惡意拐來的?在這裡,趙成材甚至還發現了為數不小的孩子。大的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最小的還不及他的腰高。

就是這麼點大的小孩子們,卻要背著幾乎比他們還要高大得多的筐,運送石料。許多人都是光著腳走過這冰天雪地里,那沉重的竹筐,幾乎要把他們柔嫩的脊背都壓斷了。

趙成材牙關咬得死緊,緊攥著的雙拳在袖內抖個不停。

他是一名老師,也是一名父親,有哪個老師能見到本該坐在教室里朗朗讀書的學生們,卻做著這樣繁重的工作而無動於衷的?又有哪個父親能見到本該在家享受父母之愛的孩子們,卻這樣傷痕纍纍,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而無動於衷的?只要一個還有一點良知的人,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情景無動於衷?

趙成材不是英雄豪傑,但他也絕不能容忍有這樣的事情就發生在自己眼前。儘管他只是一個平凡的老師,一個平凡的父親,可他也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這裡的人們做一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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