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我們回家

不管是突厥人還是大華將士,所有人都呆住了。能在一回合中秒殺在草原上享有盛名的拉布里,而且這行兇的還是素以孱弱聞名的大華人,這簡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胡不歸和高酋率先醒悟過來,雙眼通紅著大喝:「敵酋拉布里已死!弟兄們,跟我沖啊,不要放過一個突厥人!」

「沖啊——」沸騰的熱血燃燒在戰士們的胸膛,力斃拉布里讓他們無比興奮,手足兄弟的慘死讓他們如癲似狂。在這興奮和劇痛的雙重刺激之下,他們雙眼齜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死突厥人!無邊的戰力突然爆發,這一群身著胡服的大華勇士,如同兇猛的獅狼般沖入敵群,咆哮著、砍殺著,那狠辣之態,連突厥人也為之膽寒。

拉布里雖死,但胡人幾乎所有的重兵都守在城牆上,仍殘存有三四千之多,值此危難之際,胡人的兇悍一覽無餘。草原之城這半高的城樓,便成為雙方爭奪的重地。

胡不歸高酋身後的數千人馬,沿著城樓引牆一路拼殺,就彷彿沖入了馬蜂窩,滿眼都是黑壓壓的突厥人。每前進一步,都是血肉紛飛、血流成河,無數的突厥人倒下,亦有大華將士長眠於此。仗打到這個份上,生死早已由天,胡不歸和高酋怒吼著衝殺在前,血跡滿身,戰刀都砍得卷了刃。再看前面,林晚榮猶如一匹孤狼沖在最前,手起刀落,無數的突厥人身首分家。他一刀斬殺拉布里的虎威在突厥人心中留下了深重的陰影,無人敢掠其鋒芒,手下幾無一合之將。戰刀早已遍布豁口,他卻似個鐵人般毫無所察。血跡斑斑的臉上,無比的猙獰。

「轟」。滔天巨響中,千軍萬馬疾踏而來,埋伏在城外的六千餘大華將士轟然而入,越過李武陵他們用生命和鮮血推開的草原之門,匯成一股激烈的洪流,直往城頭頑抗的突厥人衝去。

援兵的到來,猶如一劑強心針,讓所有將士為之一震,負隅頑抗的胡人們卻是心驚膽顫。

「犯我強華者,雖遠必誅!殺盡這些突厥人——」望著數千兒郎年輕的臉頰。胡不歸老淚縱橫,長身火吼,卷了心的戰刀,划出一道雪白的光亮,他巨大的身形如一隻騰飛的大鳥,率領著將士們疾步跨入敵群之中,戰刀一揮,便將個高大的胡人劈為兩半。

踏破賀蘭山闕、從天而降的八千神兵,個個神情悲壯、悍不畏死,他們彙集在一起,便成了巴彥浩特五千胡人的催命符。

沒有強弩相隨、沒有火炮相助。自巴彥浩特城門大開,將士踏入城中的那一刻,這就演變成了一場赤裸裸的肉搏戰。奇襲的最後一關,便是性命相拼,這是無法避免的宿命。沉沉夜色中,八千大華兒郎,五千突厥騎兵,在這茫茫草原上,上演了一幕慘烈的肉搏大戰。

林晚榮也不知自己拼殺了多久。他思維早已停頓了,滿身的鮮血染紅了破碎的袍子,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血人。彎曲的戰刀刺穿眼前突厥人的胸膛,他雙手重逾千鈞,渾身麻木。

「將軍,將軍——」兩聲焦急的大喊彷彿是從天邊傳來,他緩緩回過神來,只見自己身邊站著兩個血人,滿臉都被血漬覆蓋,唯露出無比焦急的眼神。他的臂膀被這二人拚命的拉住了,其中一個血淚滾滾道:「將軍,不要再殺了。這胡人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

「死了?!」林晚榮眼神茫然,低頭看去,只見那躺在地上的胡人渾身遍布刀痕,一把彎曲的戰刀穿過他胸膛,深深沒入地下,這胡人屍首面目全非,鮮血灑了滿地,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林兄弟,你這是怎麼了?」望見他茫然的神情,右邊一人急忙拉住他手,老淚縱橫,淚珠與血水混合在一起,神色無比地恐怖。

「你是高大哥?」這聲音聽得熟悉,只是那面頰卻被鮮血覆蓋了,無法辨認,林晚榮小聲問道。

那血人急急抹了臉上淚珠與血水,咧開大嘴笑著,卻比哭還難看:「是我!林兄弟,是我,老高啊!上天保佑,你終於醒過來了!」

林晚榮又朝左邊血人看了一眼:「你是胡大哥?」

胡不歸抹了眼角淚珠與血漬,急忙點頭:「是我,是我,將軍,你終於清醒了。大戰結束了,巴彥浩特是我們的了,它是我們的了!」

胡不歸與高酋臉上的興奮難以掩蓋,儘管付出了血的代價,儘管這巴彥浩特簡陋的連個縣衙都不如,可這畢竟是積弱的大華數百年來,在境外收穫的第一座城池,還是大華的死仇突厥人的城池,這是何等重大的勝利,對於積弱多年的大華來說,其巨大意義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是嗎?!」沒有意想中的狂喜,林晚榮僅是淡淡的哦了聲,眼神縹緲的像天邊的雲彩。

「是的。」胡不歸急忙點頭:「此戰我們共殲滅突厥騎兵四千八百零二人,生擒一百九十八人。繳獲戰馬三萬餘匹,糧草不計其數。末將初步估算了一下,這麼多的糧草,足夠三十萬人馬十餘天的給養。只要賀蘭山關口堅守十天不破,那胡人就要餓著肚子與我軍交手了。將軍,你看——」

順著胡不歸手指所指的方向,熊熊燃燒的火把中,數不清的糧草垛子高高聳立,數千名將士手抱簇簇柴火,鋪在糧草垛子之間。只要丟下一個火把,無數的糧草便會付之一炬。

林晚榮默默點頭:「弟兄們的傷亡怎樣?」

胡不歸黯然低頭,小聲道:「我軍陣亡一千三百七十七人,傷三百二十六人,戰損足有兩成!」

林晚榮臉頰抽搐了下,狠狠握緊了拳頭,眼中淚光閃爍:「小李子他們的遺體呢?!」

「都安置好了,」胡不歸老淚劃破臉上血水,哽咽道:「正等著將軍你去送他們最後一程呢!」

淚水無聲無息的划過臉膛,數百名將士萬箭穿心、泣血開城的情形歷歷浮現眼前。「啊——啊——啊——」林晚榮忽地發出一陣驚天的狼吼,血淚長流,奮力拔出地上長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刀朝城牆劈去。咣當的亂響中,火花四濺,那厚厚的石牆轟的塌下一片,聲勢之大,直讓草原也震顫起來。

咣當,長刀落下,林晚榮臉色發白,握刀的虎口都裂出了血來。胡不歸和高酋一言不發,靜靜站立在他身後,淚水模糊了雙眼。

氣氛沉默的讓人窒息。也不知過了多久,見林晚榮身影沉寂的彷彿石雕,胡不歸輕聲勸道:「身為一名戰士,戰死沙場是最榮耀的歸途,對此,請將軍不必過於自責。」

「可是小李子,他才十三歲,十三歲啊!」林晚榮哽咽著,喃喃自語,拳頭都要握出血來。

李武陵是出征塞外的將士中最年輕的一個,還是林晚榮親自帶來的,又是上將軍李泰唯一的嫡孫。拿下巴彥浩特固然可以大大振奮人心,可是失去了李武陵,對李泰的打擊、對大華將士心理的打擊亦是巨大。這一喜一悲之間,任誰也掂不出哪個分量更重!李武陵戰死,令巴彥浩特的大勝頓時遜色許多,縱是勝了,也是敗了。

草原的夜風吹打著臉頰,冰冷刺骨,直透心間。數千具將士的遺體,架在臨時搭建的木架上,擺成長長的一排,不知哪裡飛來的夜鴉,盤旋在他們頭頂,呱呱的叫著,聲音凄涼冷厲。

剩餘的五千餘將士默默凝立,眼中淚珠盤旋,無聲無息的滴落下來,落在初春的草原那冰寂的泥土當中。

林晚榮帶著高酋、胡不歸。沿著這長長的英靈陣列,無聲的走著,仔細打量著每一張漸漸冰冷蒼白的年輕臉頰。沉沉的悲寂彷彿初春的風,瀰漫在每個人心頭。

遺像最為慘烈的,是那以身軀推開城門的百餘勇士,無數長長的箭矢穿透他們身體,許多人的遺體被取下時。都是額頭中箭掛在城門上的。為了保護他們的遺體,難以拔出的箭矢,將士們都小心翼翼地把它自根割斷。仍留箭頭在體內。這數百名將士至死都是怒目圓睜,沒有一個人合上了眼睛。

面對這些曾經朝夕相處、如今永世相隔的兄弟,林晚榮哽咽著,用顫抖的雙手,撫摸上他們冰冷僵硬的面頰,一個一個的,緩緩的,將他們的雙眼輕輕合上。

一個稍微矮小的身子出現在面前,臉上的稚氣尚未脫去,嘴角卻掛著一個甜蜜的笑容,安詳的就像進入了夢鄉。在數千名陣亡的將士中,就數他的個子最小、年紀最幼,可是那一句「吾身可死,吾心永不死」的偈語般的怒號,卻永遠的留在了每個人的心中。

「是小李子——」胡不歸與高酋同時一聲輕呼,眼眶瞬間濕潤了。

望著李武陵那稚嫩的面容,林晚榮肩膀微微顫抖,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度,淚水滂沱而下,無聲無息中他咧嘴大哭,無助的就像個孩子。

李武陵身中八箭,雙腿雙臂各有一隻,右肋一隻,左胸一隻,雙肩也各中一支。或許是因為他個子最小、被其他將士不自覺擋在身後的緣故,他額頭並未中箭,最為致命的,是左胸的那隻箭弩。他眼睛微微睜著,嘴角卻掛著一個香甜的笑容,彷彿進入了夢鄉。

林晚榮哽咽著,緩緩伸出雙手,顫抖著為他合上雙眼:「小李子,是林大哥沒有保護好你!林大哥對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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