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繃緊了神經,急急盯住高酋飛速滑動的身軀,繩索刷刷作響。片刻之間高酋便已到達對岸,躍上崖壁,對著所有人興奮招手。
林晚榮大手一揮,沉聲道:「胡大哥,傳令下去,將戰馬留在這裡,所有人輕裝簡從,隨身只帶口糧和兵刃,即刻跨越峽谷。」
命令傳達下去,將士們興奮中帶著些許的悲壯。默默撫摸著朝夕相伴的戰馬,留戀之情一覽無餘。
胡不歸嘆了口氣,在戰馬的鬃毛上摩挲了幾下,猛的狠下心來,重重一掌拍上馬屁股,戰馬揚首,嗚的嘶鳴一聲。揚蹄往森林深處奔去。數不清的戰馬跟在它身後,組成一片黑白相間的雲彩,緩緩向原始森林中沒去。
林晚榮綁好繩索,試了試牢靠程度,微微點頭。
「走!」怒喝聲中。他雙手鬆開,繩索摩擦的悉悉索索傳入耳中,林晚榮一馬當先,身子如一隻展翅的大鳥,疾速向對岸滑過去。裊裊雲霧踏在腳下,呼呼風聲飄過耳邊。林晚榮回頭張望,黝黑的天幕下,遠處賀蘭山的青山綠水、崇崖峻岭漸漸遠去,像是一縷縹緲的風般。不著蹤跡。
滑行甚疾,轉眼就到了對面峰頂。高酋一把拉起他,沖他豎起了大拇指,將三條繩索齊齊綁緊了,高酋輕輕打了個呼哨。對面便刷刷刷的划過三條人影,輕如黑夜裡的燕子。
等到所有兄弟全數通過,天色早已大亮了,幽幽鳥鳴傳入耳膜,潺潺露珠打在人的臉頰,冰冷透涼的感覺。
「斷繩!」伴隨著林晚榮的一聲輕喝。三名將士手起刀落。用來穿越峽谷的繩索齊根而斷,先緩後疾,直直往下落去,沒入渺渺雲霧裡,熱血沸騰的悲壯感覺剎那間在每個人的心胸蔓延。
從這頂峰往前行了三四十里,眼前的山坡倏地陡峭起來,像是鋼刀切過般地險峻,那盤旋的羊腸小道遍布嶙石,唯有一腳寬窄,後面就是無盡的懸崖,八千人馬像是一隻只爬壁的壁虎,雙手緊扒住岩壁,一步一步挪動著。汗水化成雨滴直往懸崖底下落去,從山腳望去,無邊雲霧裡,他們就像賀蘭山岩畫上那靜謐的圖騰,引人膜拜。
從山崖上下來時,所有人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盔甲都是濕淋淋的,手腳麻木的彷彿都不屬於自己了,幾千人躺在冰冷的峽谷地上,深深地喘著粗氣。那情景,就連胡不歸這種與突厥人交手二十餘年的好漢,也忍不住的驚嘆不已。
這短短的一截路,從辰時走到了暮時,統計下來,又有數百名兄弟葬身深淵、屍骨無存。奇襲之戰還沒打晌,單在路上就足足損了兩百多號人,林晚榮緊緊咬了牙,一聲未吭。
翻越了兩座崇山峻岭,所有將士的體力都已到達了極限。兩日里不眠不休的急行軍,就是個鐵人也撐不住了。看前面峽谷隱隱有風聲傳來,林晚榮終於揮了揮手,命將士們紮營休整。
隊形早已鬆散了,大家無力地躺在地上,四日的急行軍,所有將士都己胡茬滿臉,盔甲破敗,臉頰整整瘦了一圈。就像是剛從前線撤下來的敗兵。
「看到了,我看到了——」剛剛喝了口水。一口粗氣還沒喘過來。高酋臉色通紅、風風火火地大叫著奔了過來。
林晚榮笑道:「高大哥,你不是和李武陵一起去當尖兵了么?怎麼,你看到了什麼?」
高酋深深吸了口氣。極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林兄弟,我看到了——前面,草原!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林晚榮刷的站了起來,一把握住高酋的手:「高大哥,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高酋眼中淚珠隱現,吶吶道:「林兄弟,我們成功了!草原,長滿了青草的碧綠草原,突厥人的草原,就在我們面前!」
突厥人的草原?!就在我們面前?!林晚榮嗓子乾的冒火,想要說話,聲音卻都嘶啞了。高酋拉住他,急急向對面山坡衝去。
灌了鉛的雙腿無比的沉重,這幾步有如萬米之遙,好不容易才到達山坡頂上,只掃了一眼,林晚榮的雙眼,剎那就濕潤了。
靄靄暮色中,眼前的大草原顯得無比的開闊博大,青的草,藍的天,連空氣中都帶著淡淡的青草味道。山腳下就是一汪碧綠的湖水,清澈幽靜,在落日餘暉里波光粼粼,閃著金色的光彩,無數的牛羊在湖邊草地上悠閑地漫步,遠遠傳來如雷的鼓點聲。地震山搖中,萬匹突厥駿馬像是瓢飛的雲彩般,盡情奔騰,仰天長鳴,那紛飛的黑的、白的鬃毛,在落日中飄蕩起伏,彷彿是三月的江南瓢飛的柳絮。遙遠的湖邊,二十餘座白色帳篷有如綠色草原上盛開的潔白小花,光潔耀眼。
草原!突厥人的草原!我們真的到了!林晚榮捏緊了拳頭,恨不能仰天長嘯,一抒心中淤積己久的鬱氣,這感覺,就像六月天里吃了冰淇淋,無比的爽快。
不知道何時,他身邊已經聚集了無數的兄弟。所有人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望著眼前一望無邊的草原,神情又痴又呆。
數百年的歲月,突厥人的鐵騎無數次踐踏大華的邊關城池,在我們豐饒的沃土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數不清的兄弟姐妹被他們蹂躪、慘死在他們的鐵騎屠刀之下,鮮血白骨掩蓋了大漠的漠漠風沙,造就了大華百年的奇恥大辱。
無數的戍關將士,做夢都想提馬縱韁、直踏突厥草原,用血與火粹成的戰刀,一洗泱泱大華數百年來遭受的恥辱磨難。
百年來的夢想,直到今天。才由一群從天而降的殘兵實現,他們容顏縞瘦、衣衫破爛。軍容早已慘不堪言。可是在這一刻,他們手中雪亮的戰刀,代表的就是怏怏華夏!這是怎樣激動人心的時刻?!
渾黃的淚珠滴落在將士們飽經風沙摧殘粗糙的臉上,無數的人無聲哭泣了起來。那悲痛而又驕傲的聲音,恍如春夜裡嗚咽的春蠶。幽幽響起在這夜色中的大草原。
「將軍,你就讓我死在這裡吧。」胡不歸激動地老淚縱橫。嘩啦一聲拔出長刀,猛的朝天揮舞,迅捷的雪光劃破草原,直指蒼穹。
林晚榮拍了拍他肩膀,無聲一笑,目光掃過面前那無數張憔悴而又激動的臉頰。
無數期盼的、興奮的目光望著他。愛戴、崇敬、生命相托,那裡面包含了太多的意義。林晚榮微微哽咽,猛的大手一揮,威武的的聲音穿金碎石,直入蒼穹:「勇士們,大華的歷史,就在此刻改寫!!你們——我最親愛的兄弟——將是踏破突厥草原的第一人!!你們的身影,將註定成為我大華一一千秋萬代——永遠銘記的豐碑!——戰刀在哪裡?!」
「吼」,雪亮的戰刀齊齊出鞘,映照著無數興奮的發紅的臉頰,萬道雪光冰冷徹骨,彷彿將這草原都割斷了……
四天的生死行程、兩百餘位戰士的性命,終於沒有白白耗費。望見草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莽莽賀蘭山已被他們甩在身後,更加殘酷的征程即將來臨。
「胡大哥,你看那湖對面駐紮的,可能是些什麼人?!」躺在山坡上。悠閑的刁著根小草咀嚼,林晚榮隨手一指遠方的帳篷。愜意而輕鬆地問道。
連日的奔波,今日又見到了大草原,將士們的疲憊與興奮一起涌了上來,早己紮營安歇多時了,林晚榮則與胡不歸幾人商討著當下形勢。
如果胡不歸估計無誤的話。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離著巴彥浩特也不過七八十里的路程了,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突厥人隨時都可能出現在面前。從橫穿賀蘭山遇到的險阻看來。突厥人把糧草補給站設在巴彥浩特,完全是有理由的,而林晚榮和這八千將士的突然出現,也會更具神秘色彩,將給突厥人帶來無與倫比的心理衝擊與震撼。
一隻腳踏入了草原,林晚榮便又恢複了以前的那個老調調,言談中嬉笑多了幾分。無比地輕鬆自在。
「目前尚不能判斷。」胡不歸搖搖頭。緊緊盯住了遠處的那十餘座帳篷。微弱的燈光從帳篷里透出,星星點點,彷彿是草原上寂寥的星辰:「不過可以確定的一點。他們人數應該不是很多,幾百人而已。最多不超過一千。」
這還用你判斷,我也看的到,林晚榮嘿嘿乾笑幾聲,接著道:「這是牧民嗎?」
「絕對不是牧民。」胡不歸極其肯定答道。
林晚榮不解的望了他一眼。胡不歸笑著解釋:「突厥人雖是游牧,但也不會一次派出幾百人去放牧的,對面那人數委實多了些。」
這倒也是,突厥人就算錢多人傻,也不會一次派出這麼大的陣仗出來放羊吧。林晚榮點了點頭。
「其二,從他們紮營的帳篷就可以看出,這些絕不是牧民,將軍請看——」胡不歸指著遠處的氈房解釋著:「他們這營帳安扎地極有規律。呈一個大圓狀,外圍帳篷最密。越往裡帳篷越少,乃是眾星拱月之勢,越往當心處,那地位越尊貴。而如果是普通放牧的突厥人,都是全家出動,部落內各自為政,帳篷鬆散許多,絕不會這樣緊湊有規律。」
看來將胡不歸帶來真是對極了。以他與胡人交戰多年的經歷,對此次突襲大有裨益。林晚榮嗯了聲道:「既然不是牧人。那就是突厥騎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