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一言不發,噤若寒蟬,林三言辭雖激烈,卻透著非同一般的道理。放走阿史勒和祿東贊,他原本自以為也是仗義之舉,擊碎了他國的謠言,驗證了大華的清白,辦的得當。
但林三的一句話讓他驚醒又痛悔:為什麼別人如何看我大華,我們要如此著緊?難道面子真的比國家興亡、百姓安危更重要?
「徐先生,我是個胸無大志的人,」林晚榮微微嘆了口氣,心中泛起一股無力感:「但我也是個大華人,我不希望見到任何危害我們民族和同胞的事情發生,有時候我在想,寧願我林三多背上些罵名,我被人罵無恥下流,也不能讓別人禍害我這些質樸的同胞。可是,我們做了什麼呢——」
徐渭慚愧搖頭:「小兄一語點醒夢中人。在祿東贊這件事上,老朽的確是犯了糊塗,未能及時阻止皇上。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不知道還能有什麼辦法補救?」
「祿東贊和阿史勒走了多久了?」林晚榮問道。
徐渭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昨日暮時皇上下的旨意,突厥汗血寶馬日行千里,現在恐怕早已在七八百里之外了,我們想要動手也晚了。」
林晚榮無奈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連天下第一才學的徐渭,都在這事上犯了糊塗,大華還能指望誰?他心裡忽然泛起一股深深的疲累感,渾身失了勁道,再也沒有那眉飛色舞的模樣,直想回家大睡一覺。忘卻這些惱人的事。
他自懷裡掏出與徐長今簽署地條約,遞給徐渭,淡淡道:「徐先生,你將這個交給皇上吧。高麗的事情,算是有了個交代。那東北募兵的事情須得抓緊,不要等兵馬滿員再行動,最好即日開拔,直接進入高麗,不給高麗王喘息和準備的時機,也可以有效阻嚇東瀛人。」
徐渭接過那條約,大致掃了一眼,神色激動又慚愧:「林小兄,這,這是真的嗎?爾真乃神人也!」
林晚榮點了點頭,苦笑幾聲:「我能辦的事情,也就到這一步了。至於能不能將高麗牢牢抓在手裡,就看你們的了。」
這邊轎子散落的響聲早已驚動了那邊群臣。皇帝虎目掃過,朗聲道:「徐卿,出了何事?」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啊,」徐渭激動地老淚縱橫,疾奔幾步呈上那條約:「林小兄已與高麗簽訂了條約,大華百年來開疆闢土,吾皇乃是第一人也。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言當真?!」皇帝面色大喜,不待太監動手,徑直走上幾步,抓過徐渭手中的紙張,微帶著顫抖,打量了起來。
李泰著急問道:「徐老弟,你的意思是,和那高麗談成了?」
「正是。正是。」徐渭急忙點頭,笑容燦爛:「高麗王已經答應了林小兄的提議,雙方簽下了條約,自此納入大華體系,我大華的疆域將要向東北向擴充數百里。此乃國之大喜,民之大喜啊。」
李泰臉露笑容,他身為領兵的將領,對國土之事認識更為深刻,這薄薄的一張紙便將大華國境向前推進了幾百里,怎不讓人歡顏。
昔日金殿辯論之時,諸位王公大臣都在場,林三提出那提議之時,諸人皆以為荒謬,沒曾想短短几日竟然夢想成真,將高麗納入了大華版圖。眾臣議論紛紛,除了感嘆,就是敬佩,唯有誠王臉色難看,冷哼了一聲,沒有發言。
皇帝看著那紙上條文,臉上的喜悅之色再難掩飾:「好,好,今日真是天降福瑞,公主回宮,高麗來朝,我大華之威,傳遍四方。傳旨下去,今夜擺宴御花園,朕要與眾卿痛飲,以賀國喜。」
眾臣紛紛向皇帝恭賀,阿諛之詞不絕於耳,皇帝撫須微笑,心情愉悅:「林三,你為我大華立此奇功。想要些什麼獎賞,朕都依你!」
林晚榮淡淡搖頭:「這與高麗的條文,原本就在意料之中,說不上什麼大功。眼下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覺,請皇上允許我先行告退。」
眾人一愣,這林三立了大功,正是邀功請賞的好時候,他怎麼就自己放棄了呢?皇帝笑道:「你可要想好了,朕可是什麼都依你,錯過今日,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皇帝話里的意思,林晚榮自然明白,只是他此時心灰意冷,百無聊賴,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來,堅定搖頭:「謝皇上。小民想好了,該給的皇上肯定會給,不願意的,我也強求不來,請皇上恩准小民的請求。」
肖青璇知他甚深,見他臉上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憊,似是遇到了什麼重大挫折,也顧不得眾人在旁,疾走幾步,拉住他手,柔聲道:「林郎,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情?」
不止是為難,簡直是惱火透頂,林晚榮苦笑一聲:「青璇,這事以後再跟你說。今天你和你父皇團聚,就陪他好好說著話吧。我先回去歇著,明天再來接你。」
這到底是怎麼了?見自己夫郎精神憔悴,肖小姐心裡又酸又痛,有心陪他說會話,只是此處乃是金殿,不比自己家裡,許多話兒開不得口。
「既如此,那你就回去好好歇著吧。」皇帝嘆息著開口:「你為我大華辦了這許多的事情,朕都記在心裡。」
林晚榮拱了拱手,見肖青璇滿面憂色,便對她微笑一下示意她放心,轉身出了宮來。
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吆喝買賣聲此起彼伏甚是熱鬧,他卻提不起一絲興趣。本來十分美好的心情,在聞聽老皇帝放了祿東贊那一剎那便煙消雲散。祿東贊為人機智靈活,善於應變,乃是突厥可汗的左膀右臂。放了他,對大華意味著什麼,林晚榮心裡十分的清楚。
也不知有多少大華的兒郎將要為此付出生命作代價。他搖頭深嘆了口氣,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愧疚,早知是這個結果,當初設下那局的時候,就該吩咐杜修元直接動手了。說到底,還是自己手段不夠狠辣,這責任自己也要擔上幾分。
信馬由韁走了幾步,心中卻記掛著蕭家的事。兩日沒回去了,大小姐又不在,也不知家裡亂成個什麼樣了。他心裡焦慮。腳步加快,急急往蕭家而去。
方到門口,就見店裡一個婀娜的身影閃動。那女子一身紅衣,年約十六七歲,容顏俏麗,臉色微顯憔悴,神情卻是倔強。緊咬著小嘴,正與眾人一起搬騰貨物,忙裡忙外地張羅著。林晚榮一愣,旋即大喜,疾奔兩步高叫了起來:「二小姐,二小姐——」
那女子嬌軀一顫,緩緩轉過身來,面無表情掃他一眼,眼圈一紅,又急急掉過了頭去,不理會他。
林晚榮腳一踏進店中,便覺情形不對頭。不僅是多日不見的二小姐對他冷漠,不拿正眼瞧他,就連那小丫鬟環兒也是橫眉冷對,朝他哼了一聲。唯有四德還算忠心,一個勁的對他打眼色,似乎是有些什麼不妙!
「二小姐,你不是在學院么,怎麼得空回來了?」林晚榮湊上臉去腆笑著問道。幾日不見,蕭玉霜似乎長高了不少,身材玲瓏,臉上的天真活潑也消減了幾分,隱隱有一種成熟的韻味浮現出來。
見他與自己離得近,二小姐忙退了一步,臉上浮起一抹粉色,低頭小聲道:「你來做什麼?莫要耽誤了我辦事情。」
「我來,我來。」見她嬌嫩的小手要去搬動那布匹,林晚榮一陣心疼,忙搶過她手上的東西,柔聲道:「這活可不是你乾的,你先歇著,我來,要是弄破了你的小手,我豈不是要心疼死了。」
二小姐嗯了一聲,旋即覺得不妥,又狠狠的哼了聲,板起臉色,眼中淚珠兒浮動。
「玉霜,你幾時回來的?」林晚榮盯著她,臉上滿是柔情:「幾天不見,你瘦了許多。」
「我,我,」二小姐小嘴急張,淚珠兒便要滴落,忽地一狠心別過臉去:「不要你管,我,我先進去了。」
蕭玉霜蓮足輕跺,掀起帘子疾步往內宅行去。林晚榮聽得清楚,二小姐說她先進去,那豈不是在暗中提醒我跟進?他前腳邁開,正要遵從二小姐的教導,便見小丫鬟環兒一陣風般擋在他面前,不帶一絲好顏色道:「這位大官人,對不住了,這內宅乃是我蕭府女眷居所,男子與狗不得入內。您還是請回吧。」
兩天不見,連這小丫頭也神氣了。林晚榮嘿嘿乾笑,腆著臉皮道:「喲,這不是環兒么?幾天不見,長得越發的水靈了。我看過不了今年,上我們家來求情的後生就要排隊了。三哥先恭喜你,賀喜你了。」
環兒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吩咐四德:「今日兀地壞了本姑娘的興緻,見著一個忘恩負義的負心人。四德,快些將門關上,今日不做生意了。」
不會吧,見了我連生意都不想做了,這是從何說起?我可是蕭家大宅德高望重的林三哥啊。他忙拉住環兒的衣衫:「喂,喂,環兒妹妹,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啊,我什麼時候背信棄義了?俏家丁忠肝義膽呵護蕭家,林三哥鐵血丹心保衛大華,世人廣為傳誦,又有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四德,你最了解我,你說是不是這樣?」
「三哥,」四德乾笑了兩聲,滿面為難:「不是小的不幫您,實在是夫人發下話來,若是再見你回來,便拿笤帚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