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七十六章 天下銀根,必殺!

范閑安靜地看著身前的雲之瀾,不期然地想到很多年前,在京都的夜宮之內,自己第一次看見這位劍術大家時的情形。那時候的他,還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初登三國政治舞台的年輕人,而劍廬首徒雲之瀾已經聲名滿天下,是東夷城使團真正的主事者。

六年過去了,范閑已經成為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那幾個人之一,而雲之瀾,甚至要拜在他的身前,向他表示效忠,時遷勢移,叫人好不感慨。

范閑不知道四顧劍臨終前究竟布置了什麼,怎樣說服身為死硬派的雲之瀾,但他能感應到雲之瀾的態度並沒有太多虛飾,他很了解這些在武道上不斷求索的強者,一旦決定了某件事情,再想反悔,那是很難的。

但他把雲之瀾的這句話聽得非常清楚,聽到了十二把劍這四個字,范閑的眼睛微眯,平靜看著他說道:「十二把劍……若雲大家這劍心不在,我如何能控制這十二把劍?」

不待雲之瀾回話,他早已站起身來,鄭重地將這位劍廬首徒扶起,誠懇說道:「我知道雲大家斷不會因為劍聖大人臨終遺言便要信我,我也不需要你信我,只是若這是一個交易,我需要劍廬的力量,劍廬也需要我的庇護,可是如果你不在,我如何能夠把這十二把劍握緊?」

雲之瀾的臉上沒有什麼笑容,淡漠說道:「家師自然準備了讓小范大人放心的方法。」

說完這句話,雲之瀾回身而走,竟是不給范閑絲毫交流感情,拉攏劍心的機會。

范閑若有所失地站在屋內,想著四顧劍給雲之瀾安排的是什麼事務?不過片刻功夫,他便猜測到了一點,四顧劍雖然要在自己的身上下大賭注,但是總是需要有人制衡自己,注視自己,監督自己。

雲之瀾,便是遊離於利益結盟之外的那個人,以他在劍廬弟子心中的威信,若范閑日後的行事,對東夷城利益的損害太大,他一聲令下,只怕范閑名義上擁有的十二把劍,轉瞬間,便只會剩下可憐的孤伶伶的那一把。

……

……

雲之瀾之後進入室內的是劍廬二弟子。范閑安靜地看著這位中年人,發現對方的模樣生得普通,眉眼間全無一絲出挑之處,便是身上蘊的劍意也被深沉地裹在深處,穿著一件微厚的棉袍,不像是一位厲害的劍客,倒更像是個管家一樣的人物。

大師兄來後,便是二師兄。范閑的心裡苦笑了起來,四顧劍這一來,直接把自己推到了火堆之上,劍廬弟子們好像都接受了他的遺囑,輪流來向自己彙報工作。

范閑用餘光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褐色小瓮,眸子里生出一絲惘然的情緒。一代劍聖,變成了手邊的一罈子灰。

他的手輕輕在小瓮上撫摸著,似乎還能感覺到四顧劍骨灰的微溫。

隨著他手指的動作,像管家一樣的二師兄的眼光也變了變,但馬上變得平靜了下來,將手一揮,幾名劍廬三代弟子扛了幾個箱子進來。

范閑抬起頭,微笑問道:「難道這就是劍聖大人的遺產?」

二師兄笑了笑,沒有說什麼,直到所有的箱子都擺放在范閑的屋子裡,才輕聲說道:「我劍廬的產業,當然不會就這麼一點兒。這裡只是一些可以暫時動用的產業流水,師尊說你現在需要銀子,我便給您抬來。還有一些帳目,我想您一定感興趣,所以也自作主張搬來了。」

范閑微感吃驚,靜靜地看著這位管家模樣的劍廬高手。他當然不會輕視這位二師兄,相反在劍廬十三徒中,他一直認為這位二師兄很值得注意,且不論雲之瀾與王十三郎內訌之時,這位二師兄可以一直保持中立,而不被牽連進去,只看四顧劍一直讓他守在劍廬之外,就知道此人深得四顧劍的信任。

銀子,帳目?范閑眯著眼睛看著他,問道:「辛苦您了。還不知道這些帳目和什麼有關。」

劍廬二弟子和聲說道:「和太平錢莊有關。」

范閑聽到這句話,再也無法安坐於矮塌之上,霍然起身,盯著這位二弟子半晌沒有說話,最後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用一種敬佩的語氣說道:「沒想到,我想任何人都想不到……原來天下最大的錢莊老闆,竟然是一位……隱藏在劍廬里強者。」

太平錢莊,天下第一錢莊!當年慶國明家何等樣龐大的產業,可是在某些程度上,也要依賴於太平錢莊的流水支持,從這個錢莊現世以來,它便是世上最大,信譽最好的錢莊,沒有之一,而且幾十年間,從來沒有別的錢莊能夠威脅到它的地位。

甚至是幾年前,范閑和北齊小皇帝暗中聯手,再用父親派來的戶部老官打理,生生整出一個畸形的寵大的招商錢莊,可是在太平錢莊的面前,依然像是一個發育不夠良好的小孩子。

手握內庫產銷權和兩條走私渠道,一個青樓聯盟,外加一個極大型錢莊的范閑,毫無疑問是天底下最有錢的那個人。

可是他清楚,自己手裡的銀子雖然多,但和太平錢莊比起來,仍然不夠看!

因為這家太平錢莊深深地扎在大陸商業之中,所有的鉅賈大賈與它都有極深的關聯,太平錢莊如果真的發力,能夠調動的銀子,可以到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范閑不是一般的權貴官員,他有前世的商業社會經歷,這一世也與商家多打交道,所以他比一般人,更知道太平錢莊的可怕實力,以及這家錢莊可以發揮出來的效用。

以往他也曾經讓監察院查過太平錢莊的暗底,只是每每查到一個地段,線索便戛然而止。當然,這座天下第一錢莊,既然是發端於東夷城,自然而然與劍廬有關係,至少必須有四顧劍在背後支持,但范閑怎麼也沒有想到,天下第一的太平錢莊,本身便是劍廬的產業!

而太平錢莊的主人,就是劍廬的二弟子!

范閑怔怔地看著這位太平錢莊主人,心裡湧起無窮複雜情緒。此時他才知道,四顧劍臨死前的這一場大賭,壓下了多少籌碼,給自己增添了多少實力。

十二把劍很恐怖,東夷城的控制權很恐怖,但真正恐怖的,只怕卻是此時送入屋裡來的這幾箱帳目。

太平錢莊的帳目。

范閑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劍廬二弟子敬佩一禮,和聲問道:「還未知先生大名。」

這種尊敬,不是敬對方劍廬弟子身份,九品強者境界,而是敬對方太平錢莊主人的地位。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人尊敬的當然是實力,而手上掌控著天下半數銀錢的人,毫無疑問最值得尊敬。

至少范閑是這樣認為的。

「李伯華。」這位劍廬二弟子,太平錢莊的主人,並不吃驚於范閑的態度,溫和說道:「執掌太平錢莊十六年。」

范閑沉默片刻,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與此人說話。按四顧劍的意思,此人應該是歸己所用,可是一個擁有太平錢莊的大人物,難道真的可以為自己所用?

緊接著他又想到了一些事情,眼瞳漸漸縮了起來——憑藉自己手中的實力,招商錢莊,再加上隱隱控制無數商家百姓活路的太平錢莊,這樣的實力,應該可以對抗什麼了。

這是一種自下往上的對抗。

李伯華看著范閑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麼,緩緩說道:「太平錢莊放貸天下,但若是時局有難,只怕那些外貸也是收不回來。但……」

但字出來了。范閑看著他,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銀票飛於天下,銀根卻始終在東夷城內。」李伯華在范閑的面前沒有絲毫遮掩,「如果小范大人將這些力量能夠集合在一起,確實可以影響很多事情。如果想讓天下大亂,也不是什麼難事。」

有力量的人說話才有底氣。

范閑今天才知道,原來劍廬十三徒中,最有力量的人不是威信最高的雲之瀾,也不是境界最有無限前景的十三郎,而是這位握著最多銀兩的李伯華。

「這是一筆大禮。」范閑已經從先前的震驚中平靜了下來,緩緩說道:「如果東夷城方面要求太多,我依然無法做到,必須事先說明。」

「這已經是先生您的產業了。」李伯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與一般的武道高手不同,這位大陸商界隱形的寡頭,一眼就瞧出了范閑的謹慎,和聲說道:「師父的遺命里,並沒有要求您做什麼,想必你們已經談妥了,我只是執行而已。」

范閑的眉頭皺了起來,自嘲笑道:「我這一生已經被天下掉下的金盆砸了一次,難道今天還要被砸第二次?」

「我不知道您需要銀子做什麼,但我有銀子。」李伯華沉默許久後,忽然開口說道:「當然,就我個人而言,我想向您提一個條件。」

范閑靜靜地看著他,片刻後說道:「您有提任何條件的資格和實力。」

李伯華緩緩起身,說道:「太平錢莊,最先前是東夷城城主府的產業,後來是劍廬私下的產業,我整整在裡面費心費神了十六年,錢莊也越來越大,但請您記住,錢莊的銀子,不僅僅是錢莊的銀子,還有東夷城所有商人們的存銀,甚至還有北齊南慶無數人的存銀,您若要動用,也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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