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五十三章 議親議功

慶國京都三年前一場宮亂,宮裡的主子們死了一大批,宮裡的關係反而卻變得簡單起來,整體氣氛也變得肅淡而直接許多。皇后死了,陛下看樣子沒有重新立後的念頭,太后死了,再也沒有一個老太婆坐在高高的地位盯著那些妃子,淑貴妃很漠然地接受了親生兒子死亡的結果,只是在冷清的宮中吃齋禮天,陛下沒有把她打入冷宮,已經算是格外仁慈開恩。

如今的皇宮,說話最有力量的女人,自然是三皇子的生母宜貴嬪,以及大皇子的生母,寧妃,這二位娘娘在宮變中都是被傷害的一方,在戰鬥里結下了流血的情誼,相協著處理宮中的事宜,倒算是和諧無比。

至於最能影響後宮氣氛的傳位一事,在眼下也不可能惹出什麼大的問題。雖然陛下還沒有另立太子,但明眼人都知道,將來最有可能接掌慶國江山的皇子,自然是三皇子李承平。

雖然這位三皇子年紀尚幼,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但是唯一能夠威脅到他地位的兩位「兄長」,大皇子人所皆知,對於皇位沒有絲毫窺探之心,而且他身上一半東夷城女奴的血脈,也讓他在繼位這件事情上,有天然的困難。

還有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自然就是范閑。但是小范大人畢竟只是一個私生子,而且他是三皇子的先生,最關鍵的是,看這麼些年來的動靜,小范大人對那把椅子根本沒有絲毫興趣。

當然,至於在大臣和宮裡娘娘們的眼中,范閑究竟有沒有興趣,這還是一個值得好生揣摩的問題,但至少在眼下,三皇子的道路是光明的,身旁的助力是實在的,整個慶國日後的軌跡是清晰的,所以皇宮裡的氣氛是良好的,團結的小會天天在召開,每個人的精氣神都透著股奮發向上的味道。

……

……

范閑一路兼程,回到京都的時候已是天暮,待進入深宮之後,整個天都黑了起來。他坐在御書房內,摸了摸在輕輕響鼓的肚子,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心想先前應該去新風館整點兒接堂包子再進宮的。

這只是一個很美妙的想法,他身負陛下重任,既然是回京稟報差事,哪裡敢在宮外逗留。正暗自惱火之時,忽然瞧著兩個小太監端著個食盒走進了御書房。

陛下這時候不知在何處宮中用晚膳,即使內廷通知他范閑回了京,這一時也趕不過來。范閑怔怔地看著食盒裡的物事,笑了笑,說道:「知道我沒吃飯?」

姚太監一般隨侍在陛下的身旁,今日留在御書房外當值的太監頭子,也是范閑的老熟人,正是那位在宮變事中立下大功的戴公公。

戴公公眉開眼笑看著范閑,說道:「小公爺心急國事,想必是誤了飯點,先揀些點心墊墊。陛下這時候在後宮用膳,便是想賞您一碗魚子兒飯,也怕來不及不是。」

范閑也不客氣,對著食盒裡的東西開始發動攻勢。身為一名臣子,當皇帝陛下不在的時候,就已經坐進了御書房中,這本來就是殺頭的罪過,在御書房裡不請旨而用餐,更是大不敬的事情,只不過他早就得了特旨,所以坐得安穩,吃得放心。

戴公公在一旁笑著心想,小范大人終究不是一般臣子啊,旋即想到最近在天下傳得沸沸揚揚之事,戴公公的心頭又是一熱。小范大人替慶國立下不世之功業,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會怎樣賞他,之所以這位太監頭子會熱得燙將起來,全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前程一大半在陛下手裡,還有一小半則是完全和小范大人聯繫在了一起。

他這生在宮裡一直順風順水,直到范閑出現之後,他才開始倒霉,開始復起,因為在京都叛亂事中,他出了大力,所以如今已經成了副首領太監,身份地位比當初在淑貴妃宮中時,更要尊貴無比。

戴公公偶爾會滿懷後怕地想到,如果自己一直在淑貴妃宮裡當值,如今只怕已經成了冷宮裡的一員,甚至是早已經死了。想到此節,他不禁用眼角的餘光往後瞥了瞥,如今跟著自己的這個小太監,當初也是御書房裡的紅人,只可惜後來在東宮裡服侍主子,雖然沒有犯什麼事兒,但地位卻已經是一落千丈。

范閑放下了筷子,和戴公公溫和地說了幾句話,這才將目光緩緩地轉向了他的後方,看著那個愈發沉穩,然而臉上的青春痘依然清晰無比的年輕太監,平靜說道:「你居然還沒有死,有些出乎本官意料。」

洪竹滿臉恭謹,向范閑行了一禮,回話道:「回小公爺的話,奴才得蒙聖恩,年前才從冷宮裡出來。」

「日後記得服侍陛下用心些。」范閑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話,便住了嘴。

戴公公瞧出他的情緒有些不高,隨意奉承了兩句,便領著洪竹離開了御書房,心裡想著,宮裡一直有傳聞說這位小洪公公與小范大人不對眼,當年就是小范大人把這小傢伙踢到了東宮,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他的心裡不禁冷笑了三聲,暗想洪竹此人,當年即便有洪老公公照看著,依然敵不過小公爺從宮外伸過來的手,如今洪老公公已然身亡,洪竹在宮裡的位置可就尷尬得厲害了。

戴公公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在自己離開御書房的時候,范閑和洪竹對視一眼,眼中頗有互相關切之色,然後輕輕地,不易為人察覺地點了點頭。

御書房內一片安靜,范閑沉默地梳理著腦中的思緒。洪竹從冷宮裡出來是理所當然之事,這小子一直很討宮裡貴人們的歡喜,叛亂一事中,明面上洪竹根本毫不知情,起用本就是理所當然。當然,在這件事情里,范閑也是繞了許多彎,給洪竹出了些氣力。

至於三年間的彼此糾葛,范閑已經不再去想了,至少這位小太監幫過自己太多,從情份上講,總是自己欠對方,而不是對方欠自己。

正這般想著,御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隱隱有燈火從玻璃窗的那頭,照亮了黑夜,往著這邊飄了過來。

范閑趕緊收回伸懶腰的雙臂,站了起來迎接陛下。

御書房的門被推開,一身明黃單衣的慶國皇帝陛下大步走入,微顯清瘦的面頰上一片平靜,只有兩鬢里的白髮透露著他的真實年齡與這些年耗損太多的心神。

一眾服侍的太監沒有入門,姚太監極為聰慧地在後方將御書房的門緊緊地關上,整個御書房內就只剩下皇帝與范閑二人。

皇帝很自在地坐到了軟榻上,雙手揉著膝蓋,眼睛看著范閑,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范閑被這串笑聲弄得一頭霧水,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皇帝搖了搖頭,說道:「你很好。」

既然是很好,為什麼要搖頭?范閑苦笑了一聲,將身旁由院里準備好的密奏匣子取了出來,放到了軟榻之中的矮几上。

皇帝打開匣子,認真地看了起來。這匣子裡面全部是此次南慶與東夷城談判的初步結果,以及監察院分析的東夷城底線,以及東夷城方面貢上來的疆域圖以及人丁財政分配的細緻情況。

東夷城的事情,早已震驚整個天下。負責談判的使團,包括范閑自己,和京都皇宮都保持著每天一次的談判細節交流,皇帝對於談判的細節很清楚,但畢竟兩地相隔甚遠,真要掌握第一手情況,還確實需要范閑回京一趟,做一次面稟。

皇帝緩緩地放下手中的宗卷,站起身來,走到了御書房的一面牆下,拉開牆上掛著的帘子。

簾下是一大張全天下的地圖,上面將各郡路描得清清楚楚,甚至連東面南面的海岸線,也畫得極為細緻。這塊地圖,不僅包括了慶國的疆域,也包括了北齊和東夷城的國土。

范閑第一次真正進入御書房議事時,和那些尚書大學士們坐在一處,便曾經見過這張地圖,知道慶國君臣對於拓邊的無上熱情。只不過當時皇帝的身邊還有三位皇子,如今卻已經不見了兩個。

皇帝穩定的手掌在地圖上移動著,御書房內的光線雖然明亮,但畢竟不是手術室里的無影燈,他那隻手掌移到地圖上的何處,何處便是一片陰暗,就像是黑色的箭頭,蘊含著無數的威權,代表著數十萬的軍隊,殺意十足。

那隻手掌落到了東夷城及四邊諸侯國的上方,輕輕地拍了拍,皇帝未曾轉過頭來,平靜說道:「不費一兵一卒,朕便擁有此地。范閑,你說朕該如何賞你?」

「談判還未結束,劍廬內部還有紛爭,那些諸侯國的王公只怕還要反水,最關鍵的是駐兵一事,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引起東夷城的反彈。」

范閑笑著應道,他能看出來,雖然皇帝此時一臉平靜,但內心深處的喜悅卻是掩之不住,這位一心想一統天下,建立萬代不朽功業的帝王,花了數十年的時間,終於清除了苦荷和四顧劍這兩大對手,邁上了萬里征程的第一步,那種愉悅是怎樣也偽裝不了的。

「四顧劍怎麼樣了?」皇帝轉過身來,笑了笑,沒有繼續提賞賜的問題,轉而問了一個他最關心的事情。

「全身癱瘓,三個月內必死無疑。」范閑答得極快,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皇帝沉思片刻後輕聲嘆道:「都要死了。只不過朕還真是佩服這個痴劍,挨了流雲世叔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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