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三十六章 斷楊入廬

司理理從皇帝那嘲諷冷淡的眼光中,悟出了許多東西,心一下便涼了,緩緩低下頭去,咬著豐潤的下唇,一言不發。北齊小皇帝看著她的模樣,不知為何,便是心頭一陣怒氣湧起,打從牙縫裡夾出寒冷的聲音:「你便是這樣回報朕的嗎?」

最後三個字的音調高了起來,此時太監們都在小園外圍,而劍廬及北齊兩方的高手們已經將那個房間團團圍住,北齊小皇帝根本不擔心范閑能夠近得了自己的身。

司理理抬起頭來,平靜應道:「理理並未做任何對不起陛下的事。」

北齊小皇帝臉色漸漸變得陰寒起來,指著她的臉一字一句說道:「你還要如何對不起朕?難道非要他把朕殺了,才算對得起?」

不等司理理回話,他眯著眼睛說道:「只可惜他馬上就要死了。」

司理理聽著這話,卻早已從先前的驚駭中擺脫出來,她知道範閑是怎樣的一個人,即便狼桃大人帶著劍廬里的一眾高手,將范閑制住,可是范閑他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

她憐惜地看著北齊小皇帝,輕聲說道:「陛下,如果我是你,我會放范閑離開。真的把他抓住,或者想要殺死他,誰知道他臨死前,會不會整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北齊小皇帝微微一怔,不解司理理此言何意,便在此時,山居小園裡忽然颳起一陣狂風,風沙大作里,一個黑紅相間的人影兒,就這樣如風中磐石一般砸了下來,其勢不可抵擋,狠狠地砸向了小皇帝略顯瘦弱的身軀!

小皇帝眼瞳猛縮,在這一瞬間已經看清楚了這個人影是誰,他的心頭無限震驚,難道在自己的妙手安排下,在狼桃師傅、何道人以及劍廬諸位強者的合擊下,居然也攔不住此人?

說時遲,那時快,他畢竟是一位帝王人物,臨此危局,竟是一點不亂,暴喝一聲,自腰間抽出佩劍,向著那個人影劈了下去!

當的一聲脆響,刀劍相交,黑色的匕首輕鬆無比地破開了北齊皇帝的佩劍,那個人影欺近了北齊皇帝的懷抱!

如一陣風,入森林的懷抱,如一粒石,落澄靜的湖中。

驚起一片松濤,盪起層層清波。

……

……

范閑一口鮮血噴在了小皇帝的身上,淋得他滿身是血,黑色匕首雖然輕鬆地斷開那柄天子佩劍,但是這次輕輕的碰觸,卻讓強弩之末的他,心脈大受損傷,噴出了滿天血水。

能夠在五名九品高手的合圍之中,逃了出來,並不是因為范閑有通天的本領,而是因為那名太監去房中傳召司理理見駕時,讓范閑瞧出了一絲問題。

雖然他不清楚,北齊皇帝是如何猜到房中有人,但是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思考,就在司理理離開山居兩步之後,他凌厲無比地突圍而出,強行震開何道人陰險的出手,避開劍廬弟子們的劍光寒意。

只是搶先了半刻,卻是最要命的半刻,因為在逃亡的路上,他遇到了狼桃,如果讓狼桃在屋外出手,只怕范閑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出逃。

在檐下與狼桃對了一掌,范閑的身體斜斜地飛了起來,狼桃也是真氣受激,雙腿下沉,暫時挪動不得。

當時擺在范閑面前有兩條道路,一是往山上去,二是往草廬方向去,第二條路無疑更為危險,雲之瀾及劍廬二徒還在山下守著,如果一旦陷入此等絕境,范閑縱使有通天的本領,只怕也極難活下去。

然而出乎北齊和劍廬高手的預料,范閑在空中如鷂子一般凌烈轉身,划了一道弧線,直直向著山居處的懸崖沖了過去,懸崖之下,便是武道聖地之一的……劍廬。

范閑之所以做出如此冒險的選擇,是因為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冒了這麼大的險,卻是連四顧劍的面沒有見到,連北齊小皇帝的邊還沒有碰到!

老天爺確實很眷顧他,讓他在逃亡的路上,居然跑到了小園之中,看到了正站在山門旁,那個扮作公子哥的小皇帝。

……

……

鮮血像不要錢似的灑了北齊皇帝滿頭滿臉,范閑欺近他的身體,卻是根本無法收住自己的腳步,因為強行脫險,途上又與狼桃硬拼一掌,實在是已經到了極限,此時還想收腳,根本不可能。

就在司理理驚恐的目光之中,范閑抱著小皇帝,就像兩個殉情的男男一般,決絕地,毅然地,一往無前地向著懸崖下墮去!

嗖嗖幾道光芒掠過,以狼桃為首的數大高手,自司理理的身邊掠過,一臉震驚地看著范閑不要命地抱著小皇帝衝下了山崖,根本不及思考,便跟著沖了下去!

范閑當然不是自殺,這世上跳崖跳成娛樂的,除了五竹叔,就是他了,雖然此時受傷不輕,懷中還抱著個重要人物,可是他依然極為準確地覓到了一個個落腳點,或是突起的石頭,或是陷入的草坑,就像是一個安裝了彈簧的木頭人,在陡峭的山崖上踩出一線煙塵,不過瞬息間,便落到了山崖下方的平地上。

墮下的速度極快,反震之力極大,范閑的唇角又滲出血絲來,而被他強行制住的北齊小皇帝,更是被震得心血震蕩,面色慘白,但饒是如此,這位皇帝陛下的眼眸中,依然沒有一絲恐懼之意,只是冷冷地盯著范閑的眼睛,略微有些不解,似乎沒有想到范閑不僅能逃出來,而且還能制住自己。

山崖下的平地,正是劍廬的前方,此間異變陡生,原本正在強行阻止王十三郎入廬的劍廬弟子們抽出腰間佩劍,迅即圍成一個劍陣,將范閑圍在了正中。

而不遠處,一直隱在暗處,沒有現身的雲之瀾也終於走了出來,一身劍意衝天而起,直刺范閑。

山崖上數道灰影掠過,以狼桃為首的幾大高手,也不過比范閑慢了片刻,便踏石而下,跟了上來。

場間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沉默之中蘊著無限的緊張。

……

……

范閑一手扣著北齊皇帝的脈門,一手緊緊握著黑色的匕首,雙眼警惕地注視著四周。只需要淡淡一瞥,他便知道,天底下的九品高手,尤其是北齊東夷兩脈的人,基本上已經匯聚此地。自大東山一役之後,大概只有今天的劍廬,才能匯聚如此多的強者。

而這些人的目標很一致,很簡單,那便是留下范閑。

問題是范閑的手中握著北齊皇帝的手,雖然他握得相當溫柔,可是誰都知道,只要他願意,體內那怪異的霸道真氣一送,北齊皇帝陛下便會馬上變成無數團血肉。

「在這麼多高手的圍攻之中,居然還能制住陛下,果然不愧是……南慶范閑。」

場間有一人看著這一幕,輕聲讚歎道。說話的人,是劍廬的二弟子,此時所有的人都處於一種緊張的情緒之中,只有這位不屬於兩方的二師兄,才能夠如此自然地感慨,將所有人心裡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雖然天下皆知,如今的范提司已經是九品上的絕頂強者,但是今日山居之上,明明是北齊小皇帝掌握了他的蹤跡,布人伏殺,沒料到最後竟讓他逃了出來,而且竟生生挾住了皇帝以為人質!

不論是何道人,還是劍廬內的高手,在單對單的情況下,縱使不敵范閑,但至少可以給他帶去極多的麻煩,更何況山居中,還有一位實力絕對不在范閑之下的狼桃大人。即便是這樣的情形,依然沒法留住范閑!場間眾人的心裡都有些發寒,心想范閑此人在這兩年里莫非又有什麼奇遇,竟然強大到了如此地步。

范閑微低著頭,咳了兩聲,緊緊握著小皇帝的手,環視四周,沙啞說道:「原來大家都在……這時候可以好好談一下了吧?」

劍廬地處東夷城郊,反凹形的草廬依山而立,佔地極廣,草廬之門在山崖之下,四顧劍及諸弟子閉關所在,卻在草廬深處,此時十幾名天下強者,齊會劍廬之前,應該沒有驚動劍廬深處的大人物。

范閑知道自己並不強大,一個強大的狼桃就足以拖住自己,更何況人群之外,雲之瀾正漸蘊劍意地盯著自己,這兩位都是成名已久的九品上強者。

他先前之所以在山居中能逃出來,完全憑藉的是自幼而生的對危險的野獸感應,以及強悍的決斷力。而至於最後捉住了北齊皇帝,這則要歸功於他的運氣。當然,如果不是他出乎眾人意料,強悍無比地向著山崖下劍廬衝來,也不可能遇到北齊皇帝。

所以一切成功的要素便是:實力,決斷力,運氣以及……范閑以往最缺少的勇氣。

……

……

只是此時他雖然已經制住了北齊皇帝,但是事態依然極為兇險,不論是誰,都無法從這些強者的圍困中脫身而出,成功?還太早了,他才剛剛上路。

上的是一條布滿荊棘,滿是血染小花的險路。

北齊皇帝站在他的身旁,側目冷漠看著身旁的男子,在如此危險的境地之中,依然面色不改,也不免有些佩服,緩緩開口說道:「范閑,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劍廬之前冒犯於朕。」

范閑抬腕,擦去唇邊的血漬,自嘲說道:「陛下想殺我,莫非我便要引頸待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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