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五章 斷刀

范閑看著他,雙眸里透著股無所謂的懶散,「青州雖然在前沿,但畢竟在西大營控制之中,何至於怕成這樣。」

李弘成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大怒說道:「你是達官貴人,心思一動便要去青州,難道不知道會惹出多大的麻煩?」

青州城乃慶國最邊遠的一座州城,是當年大皇子第一次領兵時強行打下來的土地,也是最新的一座州城,深懸於草原邊緣,三方空虛,時常處於雙方交戰的鋒銳所沖,如果讓西胡知道監察院范閑深入青州,只怕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攻。

范閑打掉快要指著自己臉的手指,惱怒說道:「難道你不是達官貴人?和親王不是?葉靈兒不是?」

「但我們都是在軍營之中!」李弘成看著他,憤怒地提高了聲音,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你到了青州就會停下腳步?我太了解你這個人了,眼看著草原在前,你會捨得不進去?你喜歡冒險,你喜歡偷偷摸摸,你從來不會跟著大部隊前進後退。」

「我能眼睜睜看著你在我的治下,溜進草原?」李弘成咬著牙說道:「我告訴你,門兒也沒有!」

范閑沉默了,沒有想到弘成竟是一眼就瞧出了自己的打算,但是他心中的那股陰火正在燒著,讓他必須進入青州,看一看正在發生的事情,哪怕不進草原也成。

「我答應你,我不會帶著部屬進入草原。」他望著李弘成,很認真地說道:「我只是要去青州查些事情。如果……如果我人不到,所有人都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相信我,這件事情很重要。」

「你去青州查什麼事?」李弘成冷靜了下來,看著他一字一句問道:「你如果有旨意,我放你們過去,如果沒有,你就不要再說了。」

「如果我有旨意,我還和你說個屁!」范閑見他油鹽不進,不由也憤怒了起來,罵道:「不要忘了,我是欽差!陛下允我便宜行事,我通知你,是尊重你。我真要去青州,你拿什麼攔我?」

聽到這話,李弘成咬著牙,卻是找不到什麼反駁的話語,半晌後冷著聲音說道:「我必須警告你,現在的邊關和以前不一樣了,很容易死人的,胡人變得越來越陰險……和你的手段差不多。為什麼先前你帶著監察院進城,能被我抓住,是因為定州城現在都混進來了很多姦細,西大營和西涼路總督府都很緊張這件事情。」

「你們的偽裝連我都騙不過,更何況是那些胡人。」李弘成盯著他的眼睛,努力勸說道:「葉靈兒和你不同,葉家在西邊還是很受胡人敬畏,但你的名聲代表著朝廷的顏面,如果胡人能夠殺了你,他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

「姦細……確實有很多姦細。」范閑長吐了一口濁氣,幽幽說道:「過去三十年,胡人都無法往境內派姦細,因為咱們長得太不一樣了……結果就這兩年多了起來,我也很好奇,這些將咱們的情報賣給胡人的姦細,究竟是從哪裡憑空冒出來的。」

李弘成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芒。

范閑望著他說道:「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挖出那個人,以及和那個人有關聯的所有人。為了這件事情,我準備了整整四個月!你如果要攔我,你去向陛下請旨。」

李弘成舉起雙手,表示放棄,卻依舊冷笑著說道:「但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出了事情,陛下怎麼辦?我西大營這些人怎麼辦?」

「你高估了胡人。」范閑微垂眼帘,嘲諷說道:「低估了我。」

李弘成怔了怔,忽然把他拉了進來,往存放地圖的書房裡走去。行過後園,來到一處房間,點亮明燈,李弘成鋪開一張極大的地圖,重重地將手掌拍在極西某處地方,冷聲說道:「看看青州的位置,遠在二百里之外,如果你要去,我派支千人隊送你,如果你不要人送……那我想知道,最後這三十里的平漠地帶,胡人前來突襲,你怎麼應付?」

范閑仔細地看著地圖,雖然這張地圖他在京都院內已經研究了許多遍,但此時重新觀看,依然感到了一絲寒意,往青州的道路緊貼著草原邊緣,胡人們憑藉著在草原上神出鬼沒的能力,確實可以隨時發起襲擊。

「我是商人,胡人不殺商人。」范閑低頭說道,心裡卻想著與胡歌之間的協議。

李弘成沒有接他這句話,指著地圖上說道:「這兩年,胡人天天從草原上跑出來,對青州後方的屯田進行掃蕩……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嗎?一旦那些胡人殺得興起,還管你是不是商人?你就算是個九品上的高手,可要是對著數百游騎,又能有什麼逃生的方法?」

不等范閑接話,他的手指繼續在地圖上移動:「看著這塊,這是胡人主攻的方向,兩年里,一共已經死了一千多名屯田軍。」

范閑知道邊境上的慘劇,說道:「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我敢擔保,我帳下的鐵騎絕不輸於胡人的游騎,但這就像兩個人互捅刀子,刀子都是很鋒厲,但是目標卻有區別,他們不敢碰我的主力,我卻抓不到他們的主力。」

范閑若有所思,說道:「胡人的部帳在移動之中,我們的百姓卻因為田地而被捆死在土地上,他們對我們造成的傷害,自然要大過於我們對他們造成的傷害。」

李弘成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更要去青州,我要去看看發明了打草谷這種王八蛋戰法的高人……究竟是誰。」范閑的眼中一片幽寒,於寒冷之中開始燃起冥火。

知道無法說服范閑,李弘成盯著他的眼睛問道:「為什麼……監察院對於西涼的事情,如此注意?」

「不是院務,是我的私事。」范閑的心情明顯很糟糕,看著地圖上那些紅點說道:「當然,不僅僅是私事。我必須在明年之前,讓西邊的局勢穩定下來。我需要你的幫助,同時我也要砍掉胡人得到的支持。」

「明年之前?」李弘成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如此著急西邊的局勢。

「明年,四顧劍頂多能撐到明年春天。」范閑低著頭,說道:「四處放了一大半的注意力,用在觀察四顧劍的傷勢上。這位大宗師可真是能熬……居然比預想之中多熬了這麼久。雖然這兩年他根本沒有見過外人,但我們知道他還活著,而且我們知道,他明年就將死去。」

「四顧劍的死活和西邊有什麼關係?」李弘成惱火問道。

范閑抬起了頭來,望著他說道:「因為四顧劍如果死了,陛下會派我去東夷城……我再也沒有時間解決西邊的問題。」

李弘成冷笑一聲,說道:「你以為天底下的事情,你一個人就能解決完?我承認你的能力,但希望你不要將自己看得太高。」

范閑知道對方這句話沒有惡意,攤開雙手說道:「四顧劍之後的東夷城,總是要倒向一邊,不論是我大慶還是北齊,而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如何讓東夷城平穩地過渡到我們的手中。」

「或者是雙方相爭,東夷城依然可以保持一個中立的姿態。」

「不可能了。」范閑自嘲一笑,搖頭說道:「四顧劍一死,城主府與劍廬的矛盾便會爆發,東夷城哪裡有資格中立?」

「但你還是沒有解釋,這和你急著來西涼有什麼關係。」

范閑有些無奈地看了弘成一眼,沉默半晌後,低聲說道:「原因很簡單,我必須證明給天下人看,我能解決西涼和東夷城的問題。」

「然後?」李弘成狐疑地看著他。

「然後我想向陛下證明,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真的要一統天下,不見得……非要打仗,就算要打,也不見得一定是武鬥,文攻也是可行,即便一定要武鬥……能小打就小打。」

范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甚至似乎他自己都不相信這句話。李弘成也聽傻了,沉默地坐在一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李弘成忽然站了起來,在書房裡來回地快速走動,似乎要消化自己剛剛聽到的消息,片刻後,他在范閑的身旁站住,難以自抑地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荒謬的意味。

「你白痴啊!」李弘成對著他破口大罵道:「這麼幼稚的念頭也想的出來?你以為你是神仙,不花一兵一卒就能解決胡人?不花一兵一卒就能解決東夷城,還有北齊!」

李弘成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范閑的臉,指尖亂顫:「我還以為你去青州有多麼了不起的想法,卻是如此幼稚的亂戰!」

「你究竟想做什麼?你真被太學裡的學生拍馬屁拍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你真想當聖人?」

李弘成猛地攥住范閑的衣襟,咬牙說道:「你是不是瘋了?天下人不會因為你的想法,就乖乖地照著行事!」

兩個人的臉靠得極近,李弘成看著范閑眼眸里的黯然,低壓聲音吼道:「證明給陛下看?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范閑垂著頭,低聲說道:「我想什麼?如果我說希望天下太平,沒有戰爭……你會不會覺得這個想法很荒謬。」

李弘成鬆開雙手,范閑坐回椅上。

他看著范閑搖頭半晌,根本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身為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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