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送戰友

不論范閑怕或不怕,但事情早已發生,只是這幾年內,或許皇帝不想與自己最欣賞的兒子,因為這件事情徹底決裂,又或許是皇帝只知道範閑入宮,卻沒有想到箱子在范閑的手中,故而一直沉默。似乎這是某種默契,不追究那件事情的默契,以表達一位父親對最疼愛的兒子的縱容。

而且范閑確實對自己夠狠,即便是面臨絕境的時候,也極少動用那件大殺器,唯一一次使用,還是在杳無人跡的原始山林之中,加上含光殿暗格中的鑰匙還在,讓皇帝猜錯了某些事情。

范閑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想到那些如雪般的傳單,想到自己當日入宮偷聽長公主與庄墨韓的對話,心間頓時一松,明白了皇帝老子一定是認為自己只是針對長公主,入宮偷聽情報,而不是針對那把鑰匙。

可是信呢?范閑始終想不明白。他有些疲憊地坐在榻邊,沉默不語。

其實他對皇帝陛下的畏懼,除了箱子的事情有可能暴露之外,還因為另一椿困惑——這是目前范閑頗為苦惱的問題。因為不管他接不接受,無論如何,皇帝總是他的老子之一,雖然肯定不是最好的那一個。

是的,在范閑的心中有三個爹,其中范尚書當然是最親的親爹,而陳萍萍算是個乾爹,只是皇帝……的身影也漸漸侵入他的心思之中。

陳萍萍的話語打斷了他的沉思:「如果說不入宮,是因為你怕,那你不回監察院,不來見我,又是因為什麼?千萬不要說,你也會怕我。」

看著老跛子笑眯眯的模樣,范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暗道何嘗不是怕?就是怕自己看到你之後,會忍不住問些問題。

雖然怕,可是他依然開口問了,因為他既然有勇氣來,自然是做好了準備,不想當一世被人蒙在鼓裡的可憐跳蟲。

「燕小乙的親兵大營是怎麼去的大東山?為什麼監察院沒有情報?京都的局面為什麼會艱險到如此地步?東山路的官員異動,為什麼沒有一絲風聲?為什麼你不回京都,任由長公主與太后折騰,最後把自己折騰死了?」

「這是陛下與我定的計,當然要瞞著天下人。」陳萍萍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不先示弱,這些人怎麼會跳出來。」

范閑搖了搖頭:「不要騙我……我知道你事後肯定可以對陛下做出很好的交代,但只有你與我兩個人清楚,這些人都是被我們逼到陛下對立面去的……而且你心裡明白,陛下此次看似大獲成功,其實也是走在鋼索之上,稍有不慎,便是落入萬丈深淵的下場。既然你早知情,一定有能力把這個局做得更好一些,而不至於讓京都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陛下信任你,不代表我就相信你。」范閑盯著陳萍萍蒼老的面容,壓低聲音說道:「這是陛下的局,但你一直在順著他的局推,雖然只是推了一點點,卻是讓慶國所面臨的危險大了十倍……甚至一百倍,尤其是京都這邊,就算是要除內患,也不可能死這麼多人……陛下就算再心狠,想必也不願意看到最後這個局面。」

「天下有狗,誰人逐之?」沉默許久之後,陳萍萍開口說道:「打狗自然是要全部打死,我怕陛下一時心軟……這個解釋,通嗎?」

「不通。」范閑往他的方向挪了兩步,握著他瘦削的手,沉聲說道:「即便道理上說得通,但是陛下的心裡會不舒服,尤其是事後慢慢想來,總會出問題。」

「能有什麼問題?這是陛下定的大計,我……只是一個執行者。」陳萍萍很自然地把手從范閑的手中抽了出來,冷漠說道:「你也莫要想多了,世上並沒有太多複雜的事情。」

「沒有?」范閑心中充斥著擔心與惱怒的情緒,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那你告訴我,懸空廟上你為什麼讓影子去刺駕?」

「為什麼秦老爺子屍體的後腰上多了一道傷口!」

陳萍萍緩緩抬頭,皺眉看著范閑說道:「你去看了屍體?」

范閑點點頭,說道:「我知道那是影子的出手……」他頓了頓後,苦笑說道:「不過既然我看見了,現在自然沒有那傷口了。」

「沒想到你會如此細心。」陳萍萍說道:「影子在懸空廟出手,確實是我指使的,你這時候可以去陛下面前告發我……不過你應該清楚,影子本來就有兩個神秘的身份,除了你我之外,誰都不知道這一點,陛下也不知道。」

范閑憤怒說道:「即便這樣,你還不肯說?」

「說什麼?」

「秦老爺子為什麼要背叛陛下?」這是長公主臨死前讓范閑去問陳萍萍的話,此時,他終於勇敢地問了出來。

「背叛從來不需要理由。」陳萍萍一如既往地冷厲。

「你讓影子殺了秦業,是不是怕我從他嘴裡問出什麼來?」

陳萍萍冷笑一聲,根本懶得再回答他的話,揮手示意送客。范閑冷冷地盯著他,半晌後眼光無可奈何地柔軟起來,用一種乞求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是怕拖累我,所以才要割裂。但是這麼大的事情……你也得想想自己。」

陳萍萍心頭一片溫柔,臉上卻沒有什麼表現,說道:「你想多了。」

范閑沉默無言。雖然陳萍萍一直不肯承認,但他從對方的態度中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定然是對的,秦家當年一定是參與了太平別院之事,而之所以背叛,則是因為自己的崛起。

秦老爺子何等樣人物,雖然已垂垂老矣,但卻心知肚明,如果陛下真的要起用范閑,則要把當年的事情掃得乾乾淨淨——秦家必亡。所以秦家必叛,就是這個道理。只是這道理的背後,揭示一個血淋淋、陰森森的事實。

范閑站起身來,望著陳萍萍沉默半晌後說道:「畢竟是我的爹,我的媽,你已經操勞了這麼多年,還是多想想自己。」

「我沒幾年好活了。你也說過。」陳萍萍笑了起來。

范閑有些辛酸望著他,說道:「沒有人能對付得了他。」

陳萍萍默然。

范閑準備離開,卻忽然開口說道:「箱子在我手上。」

陳萍萍霍然抬首,卻看著這個年輕人已經十分堅決地走出了門口,不由搖了搖頭,心想即便箱子在你手上又如何?這件事情總不能把你拖進來。

……

……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位身著常服的中年人走進了陳萍萍所在的廂房,坐到了他的身邊,正是范閑先前所坐的位置。

「沒有人能夠打敗陛下。」中年人和聲說道:「這一點,我和安之的想法是一樣的。」

這位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范閑的父親大人,戶部尚書范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也來到了陳園,更不清楚為什麼他會和陳萍萍如此坦然自如地說著話——官場之上傳說,前十幾年內,陳萍萍與范建二人向來是水火不容,直到范閑入京,雙方的關係才漸漸好轉。

陳萍萍閉著眼睛,平靜說道:「箱子在他手上,你可知道?」

范建微澀一笑,說道:「這孩子,把那箱子就放在床下面,還以為能瞞過天下所有人去,也真是可愛。」

陳萍萍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道:「在你自家府上,難道你還沒有能力幫他保守秘密?」

「這點能力還是有的。」范建平和說道:「陛下在我家裡放了兩顆釘子,一個人安之早發現了,還有一個人早死了。反正這種釘子又不要錢,陛下也不會在意。」

「不在意?不在意的話,此次大東山祭天,他也不會把所有的虎衛都帶了過去,然後送給四顧劍那個瘋子砍著玩。」

陳萍萍微微嘲諷看著他,說道:「你這人,一生唯小意,所有的力氣都放在那些虎衛之中,如今這些虎衛死光了,不管你在裡面藏了多少人,一個不剩……陛下這一手真夠狠的。」

「是啊,我沒有什麼力量了。」范建苦澀笑道:「所以我只好請辭歸家。」

他看著陳萍萍冷笑說道:「你又比我能好到哪裡去?正陽門一役,你監察院的精銳死了上千人,等後兩年再被陛下摻幾把沙子,你除了跟我學著告老,還有什麼辦法?」

陳萍萍冷笑一聲,說道:「只要范閑還活著,陛下便不會對監察院下死力,我擔心什麼……倒是林若甫這頭老狐狸,忍了這麼久,終於覷著機會,把手上藏著的人都交給了他的寶貝女婿,結果……只怕這時候他正在梧州吐血。」

范建也笑了起來,說道:「旁人都以為林系的官員跟隨安之力抗太子,事後定受重賞,卻沒想到陛下一直等著看這一幕,眼見著林相爺最後的人兒都跳了出來,即便如今不好做什麼,但日後哪裡還有他們翻身的可能。」

「外敵內患盡除,還把我們三個老傢伙的膀子都砍了一半。」范建感嘆道:「陛下真可謂是英明神武,胸中有絕世之才。」

「必須承認,就像很多年前我們開始追隨他時那樣。」陳萍萍閉著眼睛,緩緩說道:「他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世上最強大的那個人。」

……

……

一陣死一般的沉默之後,范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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